郑平若有所思。
三人同时陷入沉默,只不过每个人沉默的原因不同。
谢林川垂着头把烟抽完,然后起身,对郑平说,“我去看看他。”
*
夜已经很深了,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总部统计显示失踪了一个灾民,特征匹配,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被烧死的人,张戈立刻开始重新核查灾民信息,谢林川让陈默也去帮忙,少年点头,多看了眼木生,然后走出了帐篷。
木生躺在那里,听见声音,慢慢地睁开眼来。
医疗队熄灯了,白炽灯熄灭,谢林川点了一个支队分发的小夜灯,然后又给他拧开了一瓶水。
木生坐起身来喝,他状况比刚刚好多了,只是胳膊有些发抖,谢林川就皱眉,帮他托住水瓶下方,以免他拿不住。
他床头蹲了只松鼠,不知道哪儿来的。这种小动物通常很惧人,一般不会离大本营太近,但木生身上似乎总有例外。
松鼠给他带来了好些松果,不过看起来不像是给木生吃的。谢林川看到它跑在木生身边蹲下,然后自己捧起松塔,很快速地磕了起来。
谢林川看到,木生笑了起来。
其实这次见面时,他打第一眼见木生,就觉得他是病态的。
过白的不正常的皮肤,过瘦的不正常的身体,过于平淡的没有感情的眼睛,过于置身事外的消极态度,以及好看到不真实的那张脸。
这些概念在他身上神奇地融合,让那些特点不再是特点,逐渐将他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一个可以露出这样笑脸而毫不违和的人。
木生靠在床头上,把手放到自己的腿上,小松鼠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蹦一跳地蹦了上去。
暖光柔和。谢林川眯了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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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顾问知道自己是个美人么?”他忽然问。
木生一愣,就笑。
“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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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就此终结,仿佛谢林川只是为了跟他搭一句话,他起身把自己的外套披到木生身上,然后走出医疗队,去找了些吃的来。
仍是米粥,咸菜,包子,馅料里没有肉,木生打开盖子默默地开始吃,谢林川自己则泡了碗方便面,外加一根火腿肠。
两人,一鼠,屋子里一时只能听见咀嚼食物的声音。
“那个被烧死的人,”木生忽然开口,“应该就是纵火犯。”
谢林川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木生顿了顿,舀了一勺粥,随口说,“如果他还活着,他没有理由不再动作了。
谢林川微微一怔。
“如果恐慌是他的目的,那么现在已经稳定下来的的局面肯定不是他想要看到的,我们的疏散太顺利了,其实那个时候只要出一点事,比如推倒一个孩子,乱局中发生拥挤或者踩踏,甚至单纯地自己摔倒来阻挡人们逃窜,我们都不可能那么顺利地完成疏散。”
“你的意思是,”谢林川眨了眨眼,“他不在人群中。”
木生点头,“而且,他也没有捣乱的经验。”
谢林川不置可否。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在刚刚疏散结束所有人都挤在教学楼附近的时候再点起一把火,甚至可能会选择再杀几个人。”
“他这种同归于尽的办法,显然本来也没有考虑过后果,而谋杀案对于处于精神崩溃边缘的人群来说,就是最大的催化剂。”
“到那时,”谢林川接过他的话,肯定道,“就算我们的安抚做的再好,也肯定会造成人群动乱。灾区地面崎岖不平,很容易发生踩踏事件。”
“上千人在平关山小学教学楼废墟避风的空间里密集踩踏,损伤一定极其惨重。”
木生点了点头,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开始埋头吃东西。
谢林川笑了,“可是,你怎么能确定,他会有你这样的脑子?”
木生拿着饭勺的手微微一顿。
“普通人连续两次纵火案都被人发现并且严查,假设这个人心理素质很好,他也顶多能保证自己短时间内不被发现。”谢林川搅了搅面条,声音低沉,“如果他还活着,只要他不是那种反社会人格的顶级罪犯,他现在就一定还在某个角落惴惴不安,只要我们肯找,就一定能找到他。”
木生沉默了一下,没答话,继续嚼东西吃。
他吃相很好,基本不会发出声音,吃饭用筷习惯性用的是左手,夹包子的时候喜欢把它戳到筷子尖上拿起来吃。
谢林川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想,也许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只是想杀一个人?”
木生咽掉嘴里的食物,很坚定地摇头,“没有必要。”
谢林川了然。
如果他只是想杀一个人,只要这个人不是太难接触,他都可以直接杀了他。
他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弄出两起莫名其妙的纵火案,第一天烧钱多多的帐篷完全是多此一举。
谢林川本来没打算跟他讨论这些,他只是想过来看看他,他觉得有点心烦意乱,睁眼闭眼都是刚刚这人是怎么蜷在笼子里奄奄一息。
刚刚拔骨环的时候他还剥皮抽筋一般发抖,现在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喝着粥,平静地跟他讨论案情。
他把剩余的面汤喝掉,然后开始收拾两个人的食物垃圾。
让陈默烧的热水没晾多久,他倒了一杯,递给木生让他吃药。
章箐刚刚跟他说不许木生喝凉水,平关山晚上凉,他抵抗力差,保持身体温暖才不容易生病。
“小心烫。”他随口说。
木生闻言却是一怔。
“这是热的么?”他问。
谢林川疑惑地看着他。
水确实是热的,他摸着上沿都觉得有点烫手,约摸水温大概七十多度,对于正常人的皮肤来讲已经算高温。
木生伸手直直地握住了装着热水的玻璃杯。
正常人早就被烫的一激灵了,但他什么反应都没有。谢林川皱眉,明显看到他手心的皮肤被高温烫红。
木生面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
他松开手,盯着自己发红的手心沉默两秒,然后看着谢林川的眼睛,平静地说:
“谢林川,我好像没有知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