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略带磁性,最后那一个字是被他刻意放低了声线的,没有让看热闹的老师和孩子听到,只单单说给了木生一个人听。
很没营养的一个字,甚至连含义都说不上。
木生垂下头,却觉得那个字还在自己耳边环绕,迟迟不肯消散。
刚刚女老师询问过意见的小孩儿忽然脱离了老师和同学,屁颠屁颠地朝还坐在自己床上的陌生哥哥跑过来。木生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一只小手拉住,他回头,就看到了一一双葡萄似的圆溜溜的眼睛。
是那个小男孩。
丁小阳扯了扯木生的袖子,又看了看他脚上的伤,那么夸张的伤口让小孩儿打了个哆嗦,表情顿时变得扭曲起来。木生觉得好笑,就听到面前这个皱着一张脸的小男孩儿可怜巴巴地问自己,“疼吗?”
木生一愣,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
*
谢林川带着郑平进帐篷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小男孩儿苦大仇深地询问着木生什么,旁边的几个孩子都要笑开花儿了,女老师有些尴尬地想把那孩子拉走,但木生却示意她没有关系。
谢林川进门时听到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你真的会截肢吗?”他忍不住抿了抿唇,就看到郑平一脸严肃地向木生走过去。
“不会,”木生在笑,他笑起来的样子鲜活动人,很认真地回答道,“刚才那个人都是骗人的,他就是为了吓我……”
谢林川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木生被抓包,不说话了。
“他也不都是骗人的,”郑平刚刚将两个人的对话尽收耳内,此时低头看了眼木生的伤,说,“你这搞不好了真要截肢。”
似乎穿白大褂的人说出来的话就是比较有说服力,丁小阳有点担心地看了眼木生,木生对他摇摇头,示意女老师把孩子领到旁边。
“麻烦您了。”木生看着郑平,轻声道。
郑平的表情像是将“早知道麻烦我怎么就不知道别受伤”这几个字写在脸上,闻言叹了口气,伸手打开了旁边的医药包。
处理伤口的时候木生疼的眼冒金星,他紧紧咬着下唇,手指握紧自己的大腿,不想让自己的惨叫吓到旁边的孩子。谢林川看着皱眉,怕他不小心咬到舌头,眼疾手快地塞了块纱布到他嘴里。郑平皱眉更甚,手上动作却快,把脓水挤干净,又在伤口里消毒上药。
木生尽力不让自己挣扎,谢林川见状俯身,牢牢的控制住他的膝盖。
处理好两只脚,汗水已经把木生后背的衣服打湿了。谢林川轻轻把他嘴里的纱布取出来,只见伤员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微微颤抖的手臂支着床铺,仿佛大难不死一般地大口喘着气。
“一周以内不许碰水,忌一切辛辣荤腥……”郑平看了眼木生脖子上的项圈,顿了顿,有些狐疑地问谢林川,“……他应该也喝不了酒吧?”
谢林川看着失去血色的木生眯了眯眼睛。
“你能给他抽一管血么?”谢林川答非所问,对郑平道,“我想让他做一个彻底的血检。”
郑平和木生都是微微一怔。
“能做么?”谢林川重复地问了郑平一遍。
“现在的条件应该没法给他做全身检查,”谢林川接着说,“如果可以,我还想在平关山给他约一个更全面的体检。”
郑平仔细看了看木生,从他脖子上的项圈,到他脚底除了今天刚刚受伤以外的更多的很久以前的伤疤,再到他出奇的苍白的皮肤和过于瘦弱的身体。
这个人看着不过二十来岁,一米八几的身高,至少应该有一百三十斤。
可他看着连一百斤都不到。
“……能。”郑平如是说。
“全身检查得提前预约时间,费用也不低。”郑平说:“你要想要给他约,提前和我说,平关山灾区救援者,可以走一部分医疗报销。”
“报销还是算了,能给我约上就行。”谢林川笑了笑,“……他没有身份信息,走不了你们的程序。”
郑平闻言又是一愣。
不过他并没有追问,只是从药箱里翻找采血用的设备。木生还在发愣,谢林川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牵着他的左臂放到自己膝盖上,然后动作很温柔地将他的袖子挽上去。
暗红的血液从木生的身体里流出来,被抽血的人却毫不在意。他看着谢林川微微蹙眉看着自己抽血的侧脸,欲言又止。
几个小孩儿显然是很怕打针,看到针管就不凑热闹了,有个男孩儿甚至吓得要哭,女老师正在轻声安慰他。
至少血是红的。谢林川莫名其妙地想。
……太瘦了。
皮肤也太薄,几乎能看得清底下的血管。
血抽完,郑平收拾工具,准备带回医疗队。
谢林川走到正在捂着针孔的木生身边。
眼前人发顶看起来非常柔软,但一直低着头,长长的睫毛覆盖到眼睑以下,总是给人以顺从的错觉。
但那只是错觉。
女老师大概稍微了解一点血检的作用,眼神顿时有些复杂。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谢林川终于叹了口气。
他伸手拉开木生的胳膊,把已经止血的棉签扔掉,然后低头,把他抱了起来。
“我带你去休息。”谢林川低声说。
木生被他忽然抱起还有些微怔,闻言却没有拒绝。
他侧过脸,用没有受伤的那一侧小心的贴到谢林川的颈窝里,然后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