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硬地站着,听着哈珀卑微地跪下来,用最谦卑的语气对这个人恳求;听到他们谈论他的性命,那个他以为至少有一点在乎他的人漠然地决定好了他的死;
听到他们的脚步逐渐远去。
听到他身体内的骨头咯吱咯吱地被恐惧冻出响声。
梅斯菲尔猛地回过神。他轻轻地将圣堂的门推开一条小缝,溜了出来。外面的空气浑浊又冰冷,第二天就是他的成年礼。
在这个夜晚,年轻的皇子就像是游荡在教廷的幽灵——比阿德里安还要更像——他游走在蔷薇花丛中,那些白蔷薇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色,露水沾染在他的衣裳上。
他哆嗦着俯下身去,摘下最美丽的蔷薇。那些棘刺扎伤了他的手。
直到天边泛起晨光……
梅斯菲尔碰了碰自己的肩膀,确认自己还活着。这是他十八岁的第一个清晨。
然后他笑起来。
最开始,那副笑容完全不像样,但年轻的皇子逼迫自己把微笑中的愤怒、苦涩和恐惧都藏起来,直到找不到一点痕迹。
他必须让自己成为阿诺德需要的人。
他必须拥有足够特殊、足够亲近、足够不可取代的身份。
他微笑时,那双翠绿色的眼眸看起来很漂亮,和绯红色的长发靠在一起,鲜明的颜色深深地烙刻在任何看到他的人眼里。
他已经用几年的时间洗去稚气,变得俊美又有吸引力。
他从蔷薇花丛中站起来,微微偏过身。风吹动他的鬓发。
圣座就这样停下脚步。
年轻人捧着一大丛雪白的蔷薇,跌跌撞撞地向他走来,看起来有话要和他讲。梅斯菲尔显而易见在外面等了很久,他的身上满是露水,袍角也被冰冷的露珠打湿了。
他轻轻地喘着气,把蔷薇递给他:
“我爱您。”
他这样说,“我非常、非常、非常爱您。我不知道您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感情,圣座,但是我无法克制地想要告诉您,即便这是神所不允许的爱,我也没办法瞒过我的心了。如果您因此要我去死,我绝不会有任何迟疑。可是我还是想要问出这句僭越的话:您是否愿意收下这束蔷薇呢?”
蔷薇花散发着淡淡的芬芳。刺已经全部被摘掉了。看得出每一枝单独的花都经过了拣选,是各自花丛中最美丽的。
阿诺德注视着他。
注视着他的踟蹰、彷徨、引颈受戮般的态度。
半响,圣座伸出手,接过了那束雪白的蔷薇。
“成年礼快乐,梅斯菲尔。”
在那一瞬,他看起来似乎有一点愉悦,“你该回去歇息了。”
当天夜里,梅斯菲尔没有等来刺杀,而是等到了阿诺德让人送来的礼物。
一枚翠绿的、价值连城的宝石。
*
梅斯菲尔坐在修道院那道窄窄的墙垣边,出神地凝视着前方的一点。
但他没有真的在看任何东西,野花在他的脚边盛开,有一些较小的蝴蝶翩翩地飞着,带着褐色或者黑色的斑点。他的手指不时微微曲起,仿佛他真的在拨动着琴弦。
无名的民谣进入了最后的、也就是最抒情的一部分。
“说什么我也要远走高飞——”
“高飞到覆盖着橄榄树的山坡上”
“我祈祷的不是国王的王冠,而是我所爱的人的光辉”
“亲爱的杰克呀,说什么我也要远走高飞……”
他的声音忽然停住了。
梅斯菲尔的手指还搭在他虚构出的琴弦上。他慢慢地睁开眼睛。一只长毛猫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他的膝盖上,用软乎乎的脑袋蹭着他,好奇地看着他。
梅斯菲尔笑起来。
“我唱得不太好……”他轻声说,“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东西都能进的地方。谁带你进来的?”
那只猫显然对梅斯菲尔很感兴趣,蹭地一下蹿上了年轻人的肩膀,开始咬他的头发,仿佛那是一束丰满多汁的红莓。那可能有点疼,但一定很痒。
梅斯菲尔笑得更厉害了,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在春日半明半暗的色调中显得苍白又明亮。
“好啦,好啦,”
梅斯菲尔说,“你看起来很干净,所以我猜应该一直有人照顾你,或许你有个地位不凡的主人?我反正是不敢对你做什么了……那么我可不可以假设你赖着不走是因为喜欢我?”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刚刚结束了演讲的圣座停下了脚步。阿诺德遥遥地望向前方的青年,忽然觉得在些微的日光下,梅斯菲尔扬起的嘴角显得格外轻松、温和、真挚。
不知为何,
他好像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