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他深藏不露的野心,尽管他不是刚刚开始为此做谋划。
他做事习惯小心谨慎,不留痕迹。这是阿诺德教他的。不到确认对方没有威胁的那一步绝不放松警惕。这也是阿诺德教他的。你必须确认最靠近你的人绝对忠诚于你。这还是阿诺德教他的。
他很讨厌这一切,但他在学。
“和您聊天很愉快,”
梅斯菲尔说,“维尔特林夫人,我想我学到了许多东西。”
维尔特林夫人凝视着他,年轻人的绿眼睛像一柄匕首,足够锋利,又足够刺眼。她温和地微笑起来,仿佛方才他们的谈话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寒暄,
“这同样是我的荣幸,我很欢迎你之后再来,和年轻人多说说话对我有好处,丽兹和菲利普也都很欣赏你,梅斯菲尔殿下。你有时候让我想起一个人……”
“您的朋友?”
“不是。不过这也已经不重要了。”
梅斯菲尔猛然想起,就在不久前他听过相似的话。
就在不久之前,苏珊·贝尔站在暮色冥冥的树林中,马蹄将花瓣踏进泥土。
他当然一直记着那位雇佣兵女士的委托。
“您说的难道是苏珊·贝尔女士吗?”
说不清这位贵妇人的神情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就好像她在此之前,都是一株看似柔弱却危险十足的食肉植物,而在这一刻,她整张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了下来。
日光照在她那张苍白的有些过分的脸上,让她显得有血气了一些。
她摇了摇头。
“我刚才说的不是她。不过,这样说来,,殿下,你莫非认识苏珊·贝尔?”
“一礼拜前她和我们同行了一段路。但后来她有急事,就先离开了。”
梅斯菲尔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她,“临别时,苏珊·贝尔女士托我代她问候您。谢天谢地,我本来以为不会得到这个机会。”
“而那样的话,我就会错过一个老朋友的关怀,”
维尔特林夫人的笑容中充斥着一些对昔日岁月的怀缅,这让她显得更加真实,而不是那种标准的画像中的贵妇人。她若有所思地停顿了片刻,轻声说,
“或许不能算是朋友。她真的是这么对你说的吗?我还以为她直到现在都对我很生气。”
“怎么会呢?”
梅斯菲尔说,“我想苏珊·贝尔女士当时迫切地想要回首都看一看,主要就是因为您。您和她之前难道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其实也没什么。我决定和维尔特林大公结婚时。她写信骂了我一通,说我要是不回心转意就和我断绝来往。然后我回信给她,说我确实要,并且邀请她来参加婚礼。”
维尔特林夫人凝神看着空中的某一个点,“……那是我们互通的最后一封信件。”
那大概已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
“你们很早就认识了吗?”
维尔特林夫人哂然:“当然。”
她仿佛心血来潮般地问:“殿下,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苏珊·贝尔女士?”
梅斯菲尔想了想,“我小时候就听说过她的故事,相当厉害,基本上是每个孩子都幻想过成为的那种大英雄。据说她捕捉过一头霜龙,而且把它驯服了。实际见面时,我发现她还特别友善,看待人从来不会有偏见。”
维尔特林夫人笑了笑,那是带着骄傲的微笑,仿佛他夸赞的不是苏珊·贝尔,而是她本人。
“不过,”梅斯菲尔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般地说,“她似乎对圣座很信任。”
“噢……”
维尔特林夫人喃喃道,“这其实是个错误。不过也可以理解。”
她用指腹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凝神地想了一会。
随后,她才再次用那双轻柔,并且天然地有些黯淡的紫眼珠凝望着梅斯菲尔:
“我很感激你能给我带来这些消息,殿下。也请你认真考虑我今天说的这些话。”
不知为何,经过刚才的这样一番对话,梅斯菲尔觉得“相信她的话”在他心中的优先级提高了。
他站起来,起身告辞。
维尔特林家的女主人似乎又要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她手头的那本书去了。她今天的所有安排好像就是坐在这样一个小花园里读书。梅斯菲尔走了两步,目光游移到一丛淡紫色的鸢尾花上,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您的本名吗?”他礼貌地说。
“当然可以,”
维尔特林夫人从书页中抬起眼睛,微笑着,“我婚前用的名字是茱蒂丝·伊利斯。”
*
深夜。
阿诺德还是没有回来。梅斯菲尔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小声地叫着幽灵的名字。
幽灵阿德里安如期而至。
一般来讲,他都待在塔楼里。但偶尔他也可以出来游荡一下。淡蓝色的幽灵看起来有点茫然,但还挺开心的。梅斯菲尔开门见山地问:“你对茱蒂丝·伊利斯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他本以为阿德里安至少要想一会,可是幽灵却很快地做出了反应。
“茱蒂丝·伊利斯,”阿德里安带着恍然大悟的表情说,“我记得她,她——大家都说她特别漂亮,而且所有人都想要邀请她跳舞。她好像也是阿诺德的朋友。”
真的假的?
阿诺德这种糟糕又扭曲的个性到底哪来这么多的朋友?
或许是看到了梅斯菲尔脸上狐疑的表情,阿德里安结结巴巴地说:“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我现在的记忆不太清晰。不过,我哥哥……阿诺德在学校里真的很受欢迎,和我不一样。他成绩很好,总是拿第一,又是学生首席,大家都想和他做朋友……”
“好啦,好啦,”
梅斯菲尔无奈地说,“我相信,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