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梅斯菲尔说。
他说出“没有”的时机既不太早也不太迟,审慎地挑选了一个让教皇既觉得他听明白了,又觉得他没有第一时间听明白的思考时间。鉴于他清楚这个人真的很难对付。
阿诺德用那对钴蓝色的瞳孔看向他。
那对瞳孔冷漠,没有一点人类的情感波动,被看到时心跳几乎会漏跳一拍。
在瞳孔中倒映着绿眸青年漂亮又忠诚的脸,他看起来有些困惑,又有些受伤。他就是那种会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你的人,鉴于阿诺德在他十四岁时就已经得到了他的誓言。
梅斯菲尔的头脑中迎来了一场激烈的风暴,但现实中却显得格外虔诚:
“您要是想,我可以立誓。”
“不必了。”
阿诺德慢慢地说。
他赌对了。
阿诺德的神情缓和下来,轻轻地摩挲了两下他的脸颊,随后又将手指停留在他的额心。这个动作中甚至流露出一点罕见的温情:“这样就好。梅斯,你不必像他们那样。”
梅斯菲尔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施加恩惠的孩子。相比起他身边的其他人,他过分地真诚善良了,在年轻人右边的胸口还有一种名叫良知的东西在跳动。
所以,他刚才邀请维尔特林兄妹跳舞,尽管他不必这样做。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选择了离开,足足有十一个月。
没有人告诉圣座陛下应该怎样对待一个这样的人。
他偶尔会觉得自己的手段是否有些过分。很少,但总归是有的。
“像他们那样?”
梅斯菲尔做对了应答,觉得心跳一点点平稳下来,“是哈珀方才对您说了什么吗?”
“嗯,”
阿诺德随意地回答道,“哈珀很聪明,但不够沉稳。这就让米加恩有了可乘之机。何况还有其他人选。半个月后就是国王的六十岁诞辰,他必须选择皇室血脉中的一个授予冠冕,加以祝福。以目前的关系来看,他绝不会选择哈珀……除非只留下一个选择。”
啊,国王诞辰。
哈珀已经完全归顺了阿诺德,即使上位,也不过是圣座的一枚棋子。
米加恩是皇室排行第二的皇子,也是目前唯一足以和哈珀叫板的继承人。至少,他的母亲备受皇帝宠爱,而这位已经失权许久的皇帝也极力地庇护着他。
在梅斯菲尔和他之间,还有一个长年在疗养院休养,体弱多病的三皇子拉曼。
……如果不是梅斯菲尔曾经被他派来的刺客暗杀,他可能也像别人一样忽视了这个人的存在。
最后就是琳娜公主,也就是他的姑妈。她最近刚刚诞下她的长子。虽说那只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童,但侄子取得皇室继承权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并非没有先例。
——只留下一个选择。
圣座的这句话不能细想。梅斯菲尔觉得有一股细小的凉意从脚踝升腾起来。
谁也不知道阿诺德在盘算些什么,这一切都发生在朦胧又明亮的夜晚,有些人的命运可能就被永远地决定了。有些则没有,谁知道,那或许只是因为阿诺德恰好高兴。
钴蓝色眼眸的教皇陛下沉思了片刻。
随后他难得地说:“夜色正好,明天再考虑这些也可以。”
难得这是个美丽的夜晚,夜风晴朗又爽快。
阿诺德松开摩挲着梅斯菲尔下颚的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终于,梅斯菲尔可怜的长发得以释放。
他眨了眨眼睛,大概明白了教皇的意思。
年轻人摸了摸鼻子,也一并站了起来,向前两步贴近了阿诺德。
“您是要我邀请您跳一支舞,还是要我吻您?”
圣座眸色深沉地看着他:
“我都接受。”
邀请帝国的教皇陛下在那座宫殿里跳舞会引起不必要的轩然大波。
但他大概猜到他和小维尔特林跳舞时阿诺德在哪里,而这件事让阿诺德方才有一点——哪怕是吉光片羽般的——不愉快。那么,眼下单独在露台就是一个很好的时机,而且管风琴的声音就算在这里也能隐约听到。
更重要的是,这会让对方满意。
年轻又漂亮的王子挺直了脊背,暗红色的长发散发着红酒般的馥郁。他优雅且自然地在夜色中躬身,将自己的手递给面前的人,做出邀约的姿态。
他大概等待了两秒钟,隔着雪白手套也能感受到冰冷的指尖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手心。
教皇陛下矜傲地垂眸看向他,微笑起来,那双冷淡的蓝眼睛里隐含着某种灼热。
梅斯菲尔的舞步像一个和心上人共舞的年轻人,靠近时能听见他不稳的呼吸声。但他的动作又很娴熟,在旋转时他嘴角扬起,轻轻地环绕着舞伴的腰,翠绿色的瞳孔像一枚流动的小型彗星,有时有些许大胆,协调中又带着热情。
而阿诺德的动作标准利落,仪态完美无缺。
“您比我想象中跳的还要好得多。”
“在神圣修道学校读书时,我是学生首席。”
阿诺德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这是礼仪课的一部分。”
好吧,一个无可挑剔的理由。
梅斯菲尔数着两人的脚步,踩着奇妙的韵律,在露台的阴影中翩翩起舞。
月光顺着蔷薇架错落的枝叶空隙落下来,为教皇淡金色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更加苍白的辉光。在音乐将要流淌到尽头的前几秒,他恰好和阿诺德的手掌相抵,将他推到了吊椅之前。
教皇自然而然地背靠了上去。
而梅斯菲尔则在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韵之中俯下身,按住他的肩膀,吻上了他冰冷的嘴唇。
就连阿诺德钴蓝色的瞳孔也只是微微地震颤了一下,随后便纵容地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个不期而遇的惊喜,任由这个甜蜜又冰凉的吻持续下去。
梅斯菲尔的确是一个无可挑剔的恋人。
那漂亮、忠诚又温顺的金丝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