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骑士毫无兴趣地调转目光,恭敬地等待着车厢中某位的指示。而龙之息冒险家协会的苏珊·贝尔女士则严峻又充满同情地说:
“听起来发生了糟糕的事,我们会去前面看一看的。”
她的声音也低下来,隔着门帘,也能想象到这位冒险家首席此时将她炯炯的目光转向了某人。
也就是这马车的真正主人。
车夫浑身冒冷汗,全神贯注地盯着车厢和外界空气接触的那一小条缝隙,在那雪白的灯光下,他仿佛能看到一只手。那只手放在权杖上,镶嵌着钴蓝色宝石的权杖。
……
他听到那人说话了。但不是对他。
“是他吗,维德?”那人的声音很轻,但不知为何令人毛骨悚然,仿佛被寒冰浸透。天穹之上,巨鹰盘悬着,忽然发出了尖锐的啸叫声。
啸叫声穿透了层层雨幕。
这就是回答。
*
梅斯菲尔的脚步很轻,像踩在树枝上的猫。
他弓起身子,雨水湿漉漉的味道从四面八方朝他席卷而来,他能察觉到雨珠从各个角度飞溅而来,并躲开紧随而至的轻薄的刀锋。事实上,他真的对战斗缺乏信心,幸运的是,这群匪徒被吊坠召唤出的魔鬼荆棘宠坏了,战斗技巧已经很久没有得到磨炼。
梅斯菲尔屏住呼吸。
下一霎,他便抓住唯一的一个机会,突然俯身出现在了“鲜红色领巾”的背后。他的心中刚刚涌现出一点惊喜,对方就忽然将手中的砍刀高高地举到头顶,自下而上地朝他挥过来。
来得及。
此刻,梅斯菲尔的内心反而无比冷静。
他有时间把匕首放在对方的脖子上,迫使对方停止一切动作。必要的时候,他也会杀人。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忍受疼痛。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扭过身去,所以刀锋最多在他的左肩处造成一道深深的伤口。
不可能致命。这笔买卖实际上非常划算。
他已经准备好了。
但在任何刀子造成血腥的伤害之前,一道璀璨的辉光忽然从天而降。
那是一种圣洁的、雪白的、明亮的、不可直视的神圣光芒,足以摧毁一切正在进行和即将发生的暴力行为。
那光芒几乎刺穿了雨幕,甚至可以撕裂天穹,人类在它的面前渺小得可怕。这发生在一切发生之前,制止了所有的“下一步”动作,把浸没在其中的人们的血管冻出冰碴。
梅斯菲尔的脸色从未有一刻像这样惨白。
尽管反应更剧烈的并不是他。
神圣之光以其纯粹扬名,更广为人知的是它所代表的“审判”。
在光芒面前,世俗的一切刀刃都黯然失色。梅斯菲尔看着自己面前的人类被这一圣洁的光芒满盈,他的骨头、血液和□□都被光芒充斥着,在永恒的断罪中被一遍又一遍地切割。那双刚刚还饱含活力的瞳孔在极端的痛苦和恐惧中向上翻起,每秒钟都在无法自制地上下颤动。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
一刀又一刀。
没有血,但那人的血已经干涸,他甚至连骨头都要被焚烧殆尽。他匍匐着、挣扎着朝梅斯菲尔伸出手,嘴里喃喃自语。
是悔罪。
悔罪的言辞从他不停翕动的嘴唇中淌出来,像一条河一样横亘在梅斯菲尔面前。他无疑已经深刻认识到他的错误,并且百倍千倍地为之忏悔。向梅斯菲尔忏悔。
他感到了如同永世被冻结在冰湖中一般的震悚。
“够了。”梅斯菲尔猛地开口。
他的匕首掉在地上。光芒应声消散了。
在光芒散尽的雨幕中,那些匪徒瘫倒在泥里,仿佛他们的骨头被抽掉了。他们的身上没有任何创口,脸上充斥着恍然若失的幸福和安宁静谧的微笑。他们仍然有着生命迹象,但这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这是谁的手笔,梅斯菲尔当然非常清楚……
浑身上下湿透了的青年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
应该来的总会来的。
向身后的那个方向看去,他看见了早已逃走的车夫惊恐又敬畏的模样,他的脊背快要贴到地上,对身边的某个人说着什么。
在他身后是贵族的车队。他们乘坐着华丽而坚固的马车,马车上涂饰着金粉,作画时巧妙地应用了茜草的汁液和朱砂。该郡的领主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分外不安地看着所发生的这一幕,被神圣的力量震慑得难以开口。
一位披着白银盔甲的一位圣骑士傲立在左边,他的武器没有被动用过的痕迹——其实,当你效忠的主人是教皇陛下,你很少有机会真正举起刀剑。
他用满是怒火的眼睛俯瞰着梅斯菲尔。
一名黑眼睛黑色鬈发的女人站在右边,她胸前佩戴着紫鸢尾和冰霜龙的家族徽章,这昭示着她的身份。
她严峻又有些担忧地看向梅斯菲尔,以及他身后倒下的那些人。
在这些大部分身份不凡的人们的头顶,维德佛尔尼尔盘悬着。那宽广的羽翼间或遮住雨水。
梅斯菲尔垂下眼眸。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随后朝这样一行人走了过去。他的发辫湿沥沥的,但这反而让那抹酒红色愈发鲜艳。他身上有伤,衣裳也破旧不堪,步伐却一丝不苟,脊背也挺得很直。他走到那位居最中央的那一位面前,随即自然而然地跪了下来。即使这是林地的正中央。
他的嘴唇贴上了那人冰冷的手背。这使他闻到了圣膏、熏香和血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
阿诺德·西尔维斯特没有开口,这场漫长的圣礼仍将持续。它似乎一直持续到永恒。
半响他听见教皇轻声笑起来,那笑容也是极温和、极仁慈,又极其冰冷的。他手指上别着的戒指在黄昏中闪着烁烁的光芒,那双钴蓝色的眼珠悄然不动地凝视着眼前的一点,落在青年垂落的酒红色发辫上。
“梅斯菲尔,”
他叹了口气,说:“看看你离开了多久。你的头发已经变得这么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