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茗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学生一早就说过,徽体字是一个姓赵的书画大家所创,远不是学生之力所能企及的。”
“只是时日久远,赵大家的字画散的散,丢的丢,大部分都找不到了,只留下一份书帖残卷被学生偶然所得。学生喜爱这字,苦练多年才有了如今这点微末进益。”
“可惜的是,几年前清水县爆发时疫,最后一份残卷也在那次灾难中丢失了......世人都不信学生说的话,学生也只能徒呼奈何。”
郑瑾听了这番话,心中松快了许多。要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字体,非得有大毅力大天分,而且浸淫其中数十年,耗费心血,不断更改,不断进益才有可能成功。
陆秀才如今还不到弱冠,之前才名也不显,却忽然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字体,这件事怎么看怎么蹊跷。但如果情况是陆秀才刚才所说的那样的话,倒是能说得通了。
可郑瑾顿了顿,又问道:“那赵姓大家的残存字帖,果真是丢了,没办法再找回来了吗?”
陆茗似是没有察觉到郑瑾话里的审视和怀疑意味,遗憾地摇头:“确实找不回来了。残卷丢失,学生也十分心痛,可是也无能为力。”
郑瑾默然片刻,又道:“我之前就听说,府城的王大人以一篇陆秀才亲笔抄录的长诗,得到了上官葛同知的赏识,不,不能再叫葛同知,该叫做葛郎中了......从此前程无量。”
“而现在这本书的著书人,章朔章大人正在河中省任本省学台官,地位尊崇,备受敬仰,陆秀才送本官这册手抄本,可是还有其他含义?”
葛同知虽然是平级调任,但却是调往京都,且进的是六部之首的吏部,更是一去就是文选司郎中,不得不说是实实在在的高升,未来前途一片光明。
但要是拿他来与大文豪章朔比,那就只能一头跌进尘土里。两人那就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
而一册由章大人所著,陆秀才亲笔抄成的《秋歌善行记》,一旦送到某些人手中,将会收到惊人的回报!
更甚者,若是能入了章朔大人本人的眼.......
陆茗一双墨黑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郑瑾,像是能一直望进他心里去一般,脸上却仍是笑吟吟的:“含义嘛,自然是有的。”
顿了顿,陆茗对着县令大人认真道:“不过却绝不是大人所想的那样。照我看来,大人根本不需要学生多此一举,再做一次如王大人那般的投机取巧之事。”
“或者说,大人其实是不屑于做这种事的,不是吗?”
一句话落,郑瑾心中怦然而动,一瞬间眸光深邃得像是要把这灼灼暖日,连同眼前的年轻秀才一并摄入心魂中一样。
片刻后,他朗笑起来,笑声中带着一股子洒脱又释然的味道,英俊坚毅的脸庞像是蒙上了一层熠熠神光,俊美得如同神祇下凡,不似人间。
陆茗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看痴了。
好不容易回过神,陆茗用袖子悄悄擦了擦唇角,发现并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这才放下心,顺势作揖道:“如此,大人可以放心收下学生的这份心意了吧?”
还不待郑瑾说话,陆茗又接着道:“当然,若是学生这段时间有幸得到大人一两分挂心,今日学生送书之举,其中的含义大人很快就会明白。”
“若是学生没有这个福分,大人就只管留下这本书,收下学生的一点心意便罢了。”
郑瑾当时确实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陆茗话里的意思指的是什么。
可过了几日,等他打听到一则消息,说是大文豪章朔也收到了一本陆秀才亲手抄录的《秋歌善行记》,且对这种新字体大加褒奖,称其“天骨遒美,逸趣蔼然”时,郑瑾方才恍然大悟。
陆茗的意思是,如果县令大人心里记挂着他,自然会处处留意他的消息。那么,他送学台章大人手抄本的事情,县令大人也会在第一时间知道。
县令大人要是担心他因为身份过低而受制于人,那可以放心了。有了章大人的推崇与赞扬,他的地位被无形中拉高了许多,从此之后,若是有人想要对他出手,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当然,要是郑瑾没有这个心思,这次也就只是一次普通的赠书之举罢了。
这么做大约有两层意思。一是陆秀才用行动告诉郑瑾,他虽然地位不足,但却有自保之力。
二来嘛,就是在拷问郑瑾的内心了:一段时间不曾见面,忽然知道我的消息,大人的心里可有掀起一点点波澜?
再进一步想,大人这样关注我,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呢?
想通了这一层的郑瑾,脸色当即就变得精彩起来。当然,这个时候的郑大人,还完全没有体会到陆茗的“险恶用心”。
既然陆茗已经把送书的事情解释得如此清楚,郑瑾自然不好再拿乔。相反,想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陆秀才,郑瑾更加愧疚和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