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肃表情变得更加严肃,黑漆木拐杖再次在木地板上“咚咚”戳响,“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鬼一样。你把‘Decho’拉拽到今天这个辉煌的局面,你自己说容易吗?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一心一意铺在你那个什么唱歌上,你对得起自己吗?”
沈天肃今早前脚听到《金枝》专辑上线的事情,后脚就扑到了“御景湾”抓人。他原来以为沈竹沥不是年轻小伙子,做事情有轻有重。当初他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提前退位之后,把“Decho”的担子在他一个人身上压得不轻。对于那时候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整天被困在不是投资会议就是商业饭局的生活里,确实承受了不少的压力。后来沈禾舀成年,沈竹沥有意要在商业上带他,沈天肃虽然心里不太同意,但是也默许了这个做法。
他一直认为沈竹沥不会真的把“Decho”交出去,不至于真的胡来,玩玩音乐权当放松,腻了就会回来,万万想不到现在的势头却是要把音乐当事业做。
沈竹沥起身,提步走到沈天肃身边,嘴角里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我给你定的建盏茶具喜欢吗?”
沈天肃胡子一翘一翘,把沈竹沥搭在肩上的手一推,“别跟我套近乎。问你呢,‘Decho’不要了?”
沈竹沥神色如常,双手再次搭在沈天肃肩上给他按着,笑了声,“那我从云南定的翡翠无事牌,金阿姨也不喜欢吗?那我退了?”
刚想发作的沈天肃堪堪一顿,“云南定的?什么样的。”
“没事,不喜欢我退了。”沈竹沥笑得随意。
“问你什么样的!”沈天肃转过身子,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给你看给你看,一把年纪了在我这气坏了,金阿姨要拿我试问的。”沈竹沥把他按了回去,从兜里掏出手机,动作慢条斯理地,“就是你提了好几次,说她特别喜欢,今年60大寿生日想送给她,又买不到的那款。”
沈竹沥把屏幕推给给沈天肃看,图片上的翡翠通体色泽剔透,一看就是上等珠宝。不过只一瞬功夫,他就收回了手机。
沈天肃直感到眼前绿影一晃,虚空一闪,就失了痕迹。
“你个混球,你叔叔我一个影都没看到。”
沈竹沥弯了弯唇,“不急,60大寿生日的时候您亲自给她戴上,到时候再好好看。”
沈天肃气得手上佛珠转得飞快,“你翅膀硬了,能威胁叔叔了。”
沈竹沥轻笑,“哪敢。”
“你不敢?!”沈天肃拔高了音量,胡子跟着翘得厉害,“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当初要把沈禾舀接回沈家,你连家法都不怕。现在让你管‘Decho’,我原来怕的是驾驭不住这么大的企业,谁能想到你把‘Decho’搞得风生水起,我眼见着正高兴呢,你转手就不要了。”
“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在‘Decho’有个一席半地,掌权人的位置又有多少人眼红,你呢,这么不珍惜!”
“你想要沈禾舀介入也可以,把他提拔成二把手我没意见,你心疼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可是呢!你不能把‘Decho’完全交给他啊!你爸爸当年对他们母子的做法,你能保证他这么多年没有怀恨在心吗?万一他到时候留一手……欸!”
“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我不相信你不明白。”
沈竹沥人靠在茶几,疏疏懒懒地站在,眸子有些黑沉,由着沈天肃发作,一言不发。
散完一通怒气的沈天肃,胸口一团火总算撒出来了。
目光掠过旁边一言不发的沈竹沥,看了一会儿,声音莫名哑了下去,“你啊,我是真拿你没办法。”
沈天肃沉沉地叹了口气,对于这个侄儿的感情是又欣赏又生气又心疼又无奈。
哥哥沈天恒因为脑充血当年去世得早,“Decho”算是他一手撑了下来,是他一辈子的心血。他自己一辈子无儿无女,沈竹沥从小是他看着长大的,就像亲儿子似的。看到心里宝贝的家族事业在沈竹沥的操办之下,不仅没有出现他担忧的诸多危机,反而在他的管理之下大放异彩,沈天肃说不出的高兴。
他把一辈子的时间都放在了“Decho”上,他看得出来沈竹沥是个商业奇才,如果他安心深耕在此的话,“Decho”将前途无量。
然而可惜,这个孩子心不在此,一心想去追求他的说唱之路。
他心里更明白的是,一旦是沈竹沥决定的事情,他是劝不回来的。
这个孩子表面上玩世不恭,万事随意,但是一旦遇到让他认定的事情,骨子里的坚持和执拗是无法因为任何人和事改变的。当初在接沈禾舀进沈家的事情上,沈天肃就看明白了。那个时候僵持到那种地步,仅仅十六岁的少年倔强到让人惊诧的地步。他动用了所有的手段,软硬皆施,统统无效。
甚至于暴怒之下拿出来家法,想强逼他屈服。
这也是他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当时盛怒之下气到了极点,才会下手没轻没重……
所以,时至今日,他也太了解沈竹沥骨子里的桀骜不驯是任凭他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干涉的。
最终,沈天肃抬起头,目色沉沉地落在沈竹沥身上,“最后问你一次,真的决定了吗?”
沈竹沥嘴角轻轻提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像鸦羽一样遮落,如墨般漆黑的眸子里透着异常笃定的神色。
他轻点了下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再说。
他的理想很简单,他的目标很明确,他喜欢音乐,他热爱Hip-hop,他要在这片舞台上发光发彩,搞出一片惊天动地的声响出来。
这个梦想在心底燃烧了太多年,当初因为重重责任一再搁置,如今他不会再因为任何束缚。
“好吧。”沈天肃见此,也不再多说什么,抬头,扬眉,“那叔叔,祝你成功。”
一直低垂着眼睑的沈竹沥闻声抬眸,他直起背,跟沈天肃对视片刻,末了哑声应了句“好”。
沉默了两秒,沈天肃也起身要走,黑漆拐杖杵地,人已经抬脚向大门外走去,管家等随身一行人跟在后面,陈立忻也恭敬地站起身相送。
大门一敞,一把把黑伞撑开,室外寒风已近刺骨,黑色的宾利车稳稳地停在冰雨之中。
管家恭敬地替沈天肃拉开车门,沈竹沥扶着他的胳膊,老爷子抬脚上车,动作仍旧干脆利落。
漫天冰雨像银针似的从上空悬落,空气中弥漫着风雪欲来的肃冷气息。
叔侄俩的目光在阴沉的天气下交汇,末了,沈天肃哑声开口,长叹一声,“抽时间带回家看看吧。”
空中冻雨轻拂,视线朦朦胧胧的。
话音落下,车门从里重重带紧。车身平稳发动,很快便驶出了视线。
沈竹沥目光撂在不知名的远方,久久地才挪开视线。
风忽然大了一些,呼呼地吹,刮得人睁不开眼。
陈立忻迟疑地在身后叫了他一声,“沈哥?”
沈竹沥回身,眉眼间已经换回了往日里散漫的样子,在他肩上拍了拍,淡声道,“回去吧。”
陈立忻提步跟上,“叔叔说的,抽时间带回家的不会是……”
沈竹沥脚步一顿,眼尾微微上提,压着点褶皱,黑眸里压着股难言的情绪,“是该带回家了。”
陈立忻脚步一杵,滞在原地,直到冰雨打在脸上的刺痛才将他拉回神志。
他怔愣地看着沈竹沥渐行渐远的背影,啧了一声,“沈爷嘞,看来是动真格了。”
抬头漫天的冰雨坠落,毫不留情地砸在人的耳脸上。
陈立忻双手合掌对着天拜了拜。
希望这场情缘能像冬天的雪花一样纯洁,情深绵长,白首不离。
一贯视情若流沙一般的人,动了心,他的感情便如熊熊烈火。
可燎原。
可焚身。
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