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回廊间,两名婢女迎面撞上。
“给,”端着托盘的婢女将刚煎好的药碗转交给对面之人,又从她手里接过薄薄一张纸,低声问道,“这是阿昙姑娘新写出的药方吗?”
“正是,我看了下方子,又添换了几味新药。”接过滚烫药碗的婢女望着褐色的药汁,不由得微拧着秀眉,叹了口气:“这几日方子换了又换,阿昙姑娘真是为大公子耗尽了心神,倾尽了心血。”
“恐怕也没得空好好休息吧?”
“哪里顾得上呀?自入府以来,为了方便时时照顾大公子,姑娘她就住在隔壁房间,大公子这边有任何风吹草动她都得披衣赶过来瞧一瞧,这段时间更是连院门都未曾迈出一步,不是在诊脉施针,就是在伏案苦思冥想药方,送去的饭食总是搁凉了才动筷子,匆匆几口便又放下了……”
“所以大公子一定要好起来啊!”
“有阿昙姑娘这般尽心尽力的照顾,大公子一定会没事的。”
*
小院,实在太安静了。
姬发蜷坐在石阶上,双手抵着膝盖捧着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小院里的那株梨树,眼神却分明涣散,注意力全在身后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他已在这儿守了几日,醒了就守在门外,直到夜深才回去,日复一日。
他在等,他想第一时间听到那个好消息。
可几日等到的只是婢女们进出时隐忍的愁容。
“吱呀——”
木门终于被推开。
姬发猛地回头,见阿昙推开房间,旋即合上而走出,神情略显倦怠,眉眼仍是从容舒展。
他几乎是跳起来冲到她的面前:“阿昙姐姐!哥哥他——”
“没事了,”阿昙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有些哑,“高热已经退了,脉象也已稳健。”
姬发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抿成直线的唇张开,眼眶却忽然红了。他几欲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哽住,最终只是低下头,用力擦了擦眼睛。
阿昙看着他,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你哥哥还得过两日才醒。”
姬发摇头,固执地站在原地。
阿昙叹了口气,索性在他身旁的石阶上坐下。姬发愣了愣,随即挨着她坐下,两人两双眼睛望向院中同一株梨树。
枝头不胜数的花苞大部分已微微绽开,纤薄的雪白花瓣在风中瑟瑟轻颤,像是随时会随风散去。
但它们不会散去,它们会在这个春天于小庭院中尽情绽放。
“啊,这梨花要开了呢……未曾想还有能亲眼看着它开花的机会。”
对于她来说,去而复返,真是生平头一遭。
姬发看着那一处处白,轻声道:”等哥哥好起来,也能看到满树花开了。“
“等他病好,记得劝他别总闷在屋里读书,”阿昙想起房中所见书案上成堆的书卷,忍不住开口,“要多出去走一走,动一动,一个普通的风寒竟然能要了他半条命,这身子骨未免太弱了些。”
姬发眨了眨眼,有些困惑:“哥哥吗?他并不常闷在屋里呀。”
“嗯?”
“哥哥他平时经常去校场骑马射箭的,父亲还夸他的骑射及得上西岐将士水准呢!”姬发挺起胸膛,语气不自觉带了点自豪,“我的弓箭术是哥哥亲手教的,都不用找武师!”
阿昙微微怔住。
那个温润清朗、步履优雅的小小贵公子,竟然能驰马弯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她完全想象不出。
“真的!”姬发见她不信,急道,“过去西岐军队演武,哥哥也参加了,别看他年纪小,但箭术比很多大人更厉害!而且,阿昙姐姐我告诉你哦,哥哥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教书先生也夸他天纵奇才呢!父亲公事繁忙,是哥哥他从小带着我,教我读书习武的……”
他说着说着,声音忽然低沉,脑袋也垂落了下去。
“我、我不敢想,若是哥哥不在了……”
阿昙沉默看着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衣角,转过视线,目光落在梨树枝头。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1】
姬发抬头,好奇问道:“这是——?”
“是我过去在乡野间听到人们哼唱的歌谣,”阿昙望着梨花,柔着声音为他解释,“他们说棠棣树的花萼与花蒂相依而生,就像兄弟二人……天底下的关系呀,再亲近也比不过血脉相连的手足之情。”
姬发呆呆地听着,不由得重复呢喃着那一句:“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阿昙笑了笑,掌心覆上了他的发顶:“你和你哥哥就像棠棣树的花萼与花蒂,是世间最坚固最亲密的关系,互为依靠。”
“……所以,别怕,他永远不会离开你。”
小脑袋轻轻靠在她的肩头,阿昙任由着他依靠。
“每次我难过的时候,都是阿昙姐姐陪在我身边。”
“不是你每次难过的时候都缠着我吗?”她好笑道。
“……哼。”
石阶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安静地坐着,守着屋内沉睡的人。一阵风忽而吹过,悄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