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昙原本打算就这么晾着他,等到他彻底咽了气好为他收尸。
可拖到了半夜,眼瞧着三支香燃尽时,阿昙鬼使神差地坐回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竟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倔强而不肯消散。
她怔了怔,收回手,不免烦躁的轻啧一声:“这都没死?”
沉默片刻,她长叹一口气,站起身,从墙角拎起竹背篓和镰刀。
“算你命硬。”
阿昙推开门,踏入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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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色熹微。麻雀在树冠中雀跃的来回蹦跶,二狗的大嗓门就撞开了阿昙的院门,与此同行的还有一串杂乱的脚步声。
二狗大步迈入,身后跟着探头探脑的小虎子,还有听闻了此事拄着竹杖赶来的阿伯,以及不用干农活而来凑热闹的黎家老二老三。五个人挤进茅草屋内,把屋内狭小的空间填补的满满当当。
阿昙坐在木桌旁,杵着小脸,没什么精神的望着床上的方向发着呆,自然也一声不吭。房间内和昨天他们分别时几乎没什么变化,躺着的人还在躺着,坐着发呆的人还在坐着。
二狗凑上前问:“阿昙姑娘,那人还活着吗?”
她发着呆,懒得说话。
倒是小虎子等不住,像只野兔子似的窜到床前,伸手就去摸那人的脸。
“有温度!昨天明明那么冷,”小虎子惊叫起来,手扯开那人散开的衣领,按在了他的胸膛上,感受到轻微的心脏跳动,“他的心也还在跳!”
黎二黎三闻言三步并作两步一齐冲了过去,挤开小虎子围坐在了床边,粗糙的指腹按在伤者颈侧,确实有脉动,微弱但规律。
他们对视一眼,对老人道:“阿伯,人的确活着!”
阿伯将他的衣衫再往两边扯开,将胸膛伤口处彻底暴露出,发现血肉模糊处已无发黑的迹象,显然已经清理干净了。
“老天爷,瘀血都没了?”二狗瞪圆眼睛,一阵惊讶后傻笑道,“那三支香真有用,真显灵哩?”
阿伯摸着花白长须,感慨道:“分明是阿昙姑娘连夜救治的功劳。”视线望向发呆的少女,又说,“阿昙姑娘救人一命,实在是功德无量。”
阿昙扯着嘴角,苦笑一声,终于开口,声音疲惫,一点儿精神都没有:“比起功德什么的,少给我惹麻烦才好。”
黎二问:“阿伯,咱们还需要再去请医师吗?”
阿伯摇头:“有阿昙姑娘就够了,她可比医师能干多了。”
阿昙呆坐桌边,闻言又苦笑了两声。
黎三瞥了眼苦笑无奈的少女,又瞥了眼床上苍白高大的男人,他站在屋正中央,突然开口说:“这男人留姑娘家不合适,还一直站着床铺,阿昙姑娘都没法儿休息,哥,咱家谷仓空着,不如抬过去吧。”
“胡闹!”黎二瞪眼,声音大了起来,“人刚捡回半条命,挪来挪去不是要他命吗?”
阿伯手往空中一甩,一锤定音:“生死是大事,这人就先留在这儿,方便阿昙姑娘照顾。”
阿昙认命闭上了眼,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离开时,黎三落在人群最后,少年粗糙的手指揪着衣角,在离开房屋时,欲言又止地回头望了一眼,看着她静止的背影。
太阳西斜时,黎三抱着捆干茅草去而复返,进屋所见,少女还是捧着脸坐在桌边,出着神,发着呆,屁股都没挪动一下。他红着耳根用干茅草在离床最远的角落铺了个地铺,又垫上自家织的粗布。
阿昙见他默默做完,问:“你这是——”
“床……床被占了,”他结结巴巴地说,眼睛想直视她而不敢,只能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阿昙姑娘晚上就在这儿休息吧。”
原来如此,阿昙轻声道了谢,仍是没有起身。
黎三手足无措地站了会儿,突然冲出门去。不多时又气喘吁吁地回来,怀里捧着几支开着花苞的泥胡菜,颜色清新。
他把花插进窗台上的陶罐里,声音极轻:“看你心情不好,这花儿颜色好看,希望你,心情好点儿……”
少年鼓着勇气,一口气把话都说完就逃走了,留下阿昙对着突然鲜活的窗台发怔。
一声叹息。
床上的人依旧沉睡,胸口微弱而规律地起伏着,与他的高大身形相比,少女惯用的床榻显得如此娇小,而他还要寄生在此处不知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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