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那无人小院果真被收拾了出来,屋顶和墙壁上的洞都被补上,屋子和院子的木门也都被修缮完整,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床上还铺上了厚厚一层干茅草和麻布被子。
这儿从今日起,便是她的住所。
明明已经可以说是“化腐朽为神奇”了,可那名为二狗的淳朴青年却还羞愧的向她道歉:“阿昙姑娘,你若是缺物品,便跟阿伯或我们说哩,只要哪户人家里有,都会给你送过来!只是我们柳溪村离城太远,本身也并不富裕,怕满足不了姑娘你的需求哩。”
阿昙扫视了一圈屋内布置,对他笑着摇头道:“我并不需要很多东西,这些就够了,谢谢你们。”
二狗红了脸,挠头说道:“还有一事,院里的那口井枯了有几年了,想要再打通得去邻村借些工具,恐怕得费些时日哩,不过姑娘你别担心,这几日我们都会打水送过来,保证不影响你平时用水!”
“不必再麻烦你们了,水井我自己会想办法的,”阿昙瞥了一眼那口枯井,丝毫不放在心上,“村里年轻人本不多,你们不用再耗费时间在我身上,都去撒石灰杀虫卵吧,度过蝗灾才是大事。”
二狗只当她这话是客套,又过了一日,紧赶着去外村借来了通井的工具扛着上阿昙小院里时,却见她已经在汲水给树灌溉了。
那明明已经枯竭的井水正源源不断往外喷着水泉。
他不禁瞪大双眼,不敢相信。
*
在荒滩撒石灰的人们已经回来,为首的高个男人咧嘴对树下的阿昙汇报:“阿昙姑娘,那荒滩地下果然都是密密麻麻的洞,里面全是虫卵,我们把带去的石灰全撒进去了,灭了个干净!”
“好,”阿昙扭头对柳溪村资历最老的老农阿伯说,“一定还有些已经成形的蝗虫不知潜伏在何处,它们飞行速度极快,若突然来袭,是来不及防范的,所以最好一直有人守在农田西边,能及时通知我们。”
“那便按阿昙姑娘说的办。”
万事俱备。
五更末,天未明。黎大坐在田间草垛上轮班值守时,正打着呵欠,呵欠连绵,尾音拉的极长,一口气尚未全部呼出,西边暗沉天空忽然腾起一片阴暗厚重的云翳。
不,那不是云。
黎大揉了揉眼定睛望去,吓得从草垛上滚落,忙不迭死命跑回村里汇报。
“蝗虫,蝗虫来了——!”
*
几十个陶甑陶盆置于田垄纵贯小路上,被同时点燃,难闻呛人的气味和着缭绕烟雾升腾而起,与此同时,蝗群嗡鸣声愈发嘶沉。
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村民们都站在田外的柳树下看着这心惊胆战的一幕,如云雾般的灰黄蝗群覆盖了整片田间,一时竟不可见搭附在麦苗上的阔绿叶子。他们屏息静待,忽然麦苗上跳动的蝗虫们动作迟缓,昏头转向,茫然无处。
“阿昙姑娘,要不要我们现在冲过去踩死那些落地的蝗虫?”
“不行,结群而动的蝗虫会产生毒素,而且肢体变硬还咬人,你们现在上去只会受伤。”
她这一番话轻易劝住了心系于麦苗的村民们。
烟雾还在腾飞,蝗虫还在挣扎,所有人目光紧盯着蝗群,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阿昙拍了拍二狗的肩膀,提醒道:“别忘了我吩咐你们的。”
二狗咧嘴笑,露出一排白牙:“放心,没忘!秸秆准备好了,铁锹我们也都带来哩,现在这就去!”
*
日落,晚霞漫天,烟雾终于枯竭,蝗群重整旗鼓,又恢复了体力。
田埂边上的道路堆起六座秸秆小山,在太阳余晖散去,月亮即将升起的这瞬间,田野上除了蝗群轰鸣,便只有少女清亮的嗓音。
“点火!”
阿昙双手环抱于胸前,好整以暇。
“秉彼蟊贼,付畀炎火【1】。看好戏咯!”
秸秆堆燃起熊熊火焰,照亮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众人惊奇的发现,原本昏头转向的蝗群们竟一股脑儿的往六座火堆的方向飞来,不要命似的往火焰里冲,不一会儿就在高温中被烤出了焦臭味,纷纷落在了秸秆堆前挖好了的土坑里。
如一场盛大的献祭盛典,蔚为大观。
而拿着铁锹的人已经是一铲子泥土盖了个及时,每一铲泥土下去,掩埋的都是农人们刻在骨子里的恐慌和噩梦。
但现在,它们都入土了。
站在田坝上的妇孺儿童兴奋开心的鼓着掌,有人趁着夜色不明偷偷落着泪。
“都说飞蛾扑火,实则蝗虫也一样,看见火光就失了智,丧命也不惜,”阿昙朗声笑道,“这就是我的后招。”
“妙啊,太妙了!”阿伯不禁抚掌惊叹。
众人看向她的目光愈发尊敬崇拜。
火堆燃了一夜,柳溪村的村民也在田间站了一夜,心中振奋激荡,无人有睡意,他们没想到,困扰农事如此深厚的蝗灾竟真有解决的一天。
晨光熹微,又是一日清晨,蝗群仅剩三五成群,不足为患,已有村民等不及它们自投罗网,而拿着草鞋冲进田间拍碾这些害虫。
二狗放下铁锹,劳作一夜的他已经是大汗淋漓,汗液直往眼睛里钻,他随意用袖口擦拭,蹲在田埂上,虽疲惫至极但笑的灿烂:“经过这一回后,下次再有蝗灾,我们可就有经验应对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