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中秋,江荷估计是要一个人过了。
时夏在一周前,主动请缨去云南那边,协助禁毒支队的同志们抓捕犯罪嫌疑人——本来她一个实习女警,也没有什么用得上她的地方,也许是年轻气盛,总是喜欢给自己揽一挑子没必要的麻烦。
时夏挨了前辈的一顿痛骂,但前辈居然破天荒地,同意了她的毛遂自荐,这在市局,可是绝无仅有的一例。
市局的人都说:陈前辈对时夏,甚至可以说是纵容,该她管的不该她管的都让她管了。
的确。
陈蓉蓉对她时不时冒出来的大胆想法,也是头疼不已,但奈何人小姑娘年轻,精气神正旺呢,总不可能一盆冷水浇灭吧?
况且,时夏也没有胡来,给她派的任务都完成得十分出色,熟练程度完全不像个实习生,市局里的其他老干部提起她,无一不是竖着大拇指连声称赞。
这次去云南,支队长其实并没有把时夏一同带去的打算,毕竟靠近边境线,太危险了,虽然干他们这行的,危不危险都在乎,但终究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他们支队的“国宝”“团宠”,要是出什么事儿了,支队那群小子不一个个排队哭丧?
那场面,光是想想都觉得窒息。
支队长理由充分,云南那边有训练有素的女刑警,几乎是刀尖上舔血训练出来的,身体素质,经验都远高于她一个实习的。
甚至还想劝她转成内勤,从事文职工作,别当九条命都不够花的外勤刑警。
没想到人家压根就不听,执意要去云南,还带着挑衅的语气,打赌说。
“看着吧,总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支队长气得肺都要炸了,怒斥着让她写反思。
“这是规矩!再不守规矩,可是要受纪律处分的!”
这话放出去没半小时,上面就要求派一个年轻女刑警过去,要完成的任务就是,协助云南那边的卧底女警,配合两地警方完成抓捕任务。
这跟指名道姓让时夏去没多少区别。
毕竟,岑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女刑警数量,十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一大半都上了40岁。
这任务,简直给时夏量身定做的。
陈蓉蓉默不作声地挂了电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紫,不停地切换,时夏抿着嘴,眼睛眯着,极力忍着笑,玩味地开口。
“前辈,我反思还需要写吗?”
是她一惯阴阳怪气,十分欠揍的语调。
“写个毛线!快给我收拾东西,市局会派车接你去云南!记住,给我听从命令!少给我耍你这些任性!这次任务要是有什么闪失,别怪我不客气!”
陈蓉蓉哭笑不得,还是保持严肃。
“是!保证完成任务!”
时夏嬉皮笑脸的,匆匆应了一声,溜得比谁都快。
转眼间,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了陈蓉蓉一人,那道瘦弱但挺拔如松柏的身影,默默注视着时夏的背影,思绪在空中飘荡。
自己从警几十年了,如今也老了,哪里都不如年轻时候好使,特年轻时做任务腿上落下的伤,每到了冬天,疼得刺骨,连路都走不了,跟不用说带着时夏等实习生出任务了。
自己当初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呢?她已经记不清了,几十年的岁月悠悠逝去了,她依稀记得,记忆深处那熟悉又模糊的年轻身影第一次穿上警服惊慌失措而又带点惊喜的傻样,第一次出现场,恨不得比谁都快,比谁都卖力。
转正之后,出的第一次任务就是抓捕连环杀人犯,就是靠着这股带点莽的青春劲,在犯人持械拒捕时,她大步冲上前,有些莽撞地撞在犯人身上,直接“空手夺白刃”,将犯人手中挥舞的刀抢下。
寒光森森,在她的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线!
而她全身血液涌了上来,就像感觉不到痛似的,不顾向外渗血的伤口,硬是一个擒拿,将犯人放倒,甚至还潇洒地用手臂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
年轻还带着稚气的脸上,血污和汗水混在一起,扑了满脸,她带着骄傲的笑容,被同事扶到了车上,她还滔滔不绝地跟同事们讲述着事件的经过。
直到消毒的碘伏触碰到她的伤口,那钻心的痛仿佛一把尖刀剁入骨髓,她眉头紧皱,瞟了一眼自己受伤的手臂,脸都吓白了。
皮肉翻起,狰狞可怖,不停地向外渗着血……
一旁的同事也是第一次出任务,看到她手臂上的伤,直接吓哭了,不停地骂她,这么锋利的刀,还敢徒手上去抢,她是不是嫌命长……
自己看到同事的眼泪哗哗直流,也顾不上自己的伤,轻言轻语地安慰她,保证自己下次再也不这么莽撞了,她这才止住泪。
后来,那个第一次出现场被同事的伤口吓哭的女孩子,在一次配合禁毒支队的任务中,倒在了那些亡命徒的枪下,尸体被抬了回来,局里办了追悼会。
那具不怎么强壮的身体上,足足有八个弹孔,血污盖住了她清秀但坚毅的面庞,她只记得,自己也趴在她的尸体上,一直哭,哭到昏厥。
现在的时夏热烈得像一朵太阳花,虽然有时候莽撞,但她每一个任务,都完成得特别出色,熟练程度简直不像一个实习生,一般的实习生,做这么高难度的任务,估计早就吓尿了。
她真是个怪胎,反而还期待着接到这样的任务。
陈蓉蓉明里暗里讽刺过她多次,说总有她哭的时候,但次次惨遭打脸,不仅没哭,连毛发都未曾受伤,每次笑嘻嘻地回来了,第一个去她的办公室“炫耀”。
虽然每次都会被自己打出来……
陈蓉蓉不苟言笑的脸上,嘴角终于扬起一丝弧度,开始准备相关事宜。
自己手下的人,再皮也要护着。
这次的任务不同于往日,哪怕是待了好几年的刑警,也不一定能出色的完成,更不用说时夏这个实习女警,缺阅历,更缺像卧底那样,多年刀尖上舔血的经验。
陈蓉蓉脸色又沉了下来。
这件事,时夏没有提前跟江荷打招呼,不过,当市局通知她时,江荷并没有表现出有多惊讶,也没有那些“生离死别”乱七八糟的戏码,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
用不着跟她商量,遵循自己的内心就好,各司其职而已,自己做不了什么,只能默默支持她,做好后勤工作,该保密的保密。
但已经好几天没有消息了,哪怕是对时夏有信心,江荷也不免开始担忧起来。
整天疑神疑鬼的,眼皮子经常跳,半夜时常从梦中惊醒,把房间的灯打开,自己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快速蔓延开来,糊得满脸都是。
这种精神情况,当然不能上课了,只能请假在家,为了不耽搁学生,她选择在家录课,录好了剪辑好,传在班级群里,让学生们在学校观看。
毕竟高二了,学生们也懂,江荷每天都会收到很多消息,安慰她,鼓励她,让她放宽心。
道理她都懂,但自己深爱的人如今生死未卜,她一个人什么都不能做,只有待家里等消息,这种煎熬,这种酸楚,估计没有人会懂。
江荷窝在沙发上,头发无心打理,杂草一般,凌乱交缠在一起,身穿单薄的睡裙,妆也不化了,嘴唇干裂死白,厚重的黑眼圈,病态惨白的皮肤,深陷的眼珠,她都感觉自己像得绝症了。
她点开了一个六人小群,都是学生时代的好友,可惜,现在还有联系的就这么几个人了。
嫣嫣的笙笙:【图片】【图片】【图片】
江荷点开一看,颓废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照片里,沈嫣亲昵地挽着林笙的胳膊,两人手里各拿着一杯奶茶,还有几张是两人去逛古街,穿着汉服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