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夏,不是时夏。
这是重生后她第一次唤她的名字,没有带姓氏。
哪怕她们现在已经称得上是形影不离的同伴,冷漠不近人情的时夏会玩笑她,她也一直叫的对方全名,有时候她不懂自己的脑回路。
她不想她们之间的关系进展太快,毕竟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对于从小尝遍人生酸甜苦辣的时夏来说,没有缘由的好,只会让她受得不安。
提起舞蹈,时夏有些自嘲,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这一次,时夏竟然不打算隐瞒?而是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既然是学过十几年,那她对舞蹈或多或少是有几分热爱的,高一运动会表演,她显然沉浸其中。可是为何,每次问起她为什么不继续学舞蹈,时夏会是那样厌恶至极的表情,像一条纯白的裙子沾染上的肮脏的黑泥,连带原本沾染的茉莉花香中都参杂了些污秽之气。
时恋的母亲,她的外婆,程映雪。正是一名舞蹈演员。
那个年代普遍重男轻女,江荷母亲的村子里甚至有溺死女婴的现象,虽然村长严厉禁止,但依旧有很多家庭将女婴残忍溺死,或者随意丢弃在荒郊野岭,任由野狗啃食。
能培养出一个舞蹈演员,家境可见一斑。
程映雪生来就站在一个普通人无法渴求的高度,她这样的大家闺秀自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她最终选择了舞蹈。
自身的刻苦练习,加上家里人请的名师,程映雪被称为“天才少女”,年仅13岁便参加了各大比赛,拿到的奖项数不胜数,耀眼得让人望尘莫及。
程映雪喜欢舞蹈给她带来的自由,站在舞台上,穿着一席洁白的舞蹈服,她优雅的身段配合着清冷空灵的音乐旋转,跳起,翻身,像一只在空中肆意翱翔的飞鸟。
但她终究要回归笼中,任人摆布。
尽管出身富贵,但家里人仅仅是把她当成一个好看的物件,各种令人羡慕的才艺,只不过是上面镀的一层让它看起来更华丽的装饰罢了。
年仅15岁的她已经被家里人要求与人定亲,甚至不管对方相貌品行如何,只要比她家更有钱,能带着她家飞向一个更高的台阶。
不就是牺牲一个女儿而已吗?她享受了太多,该到她回报的时候了。
原来,她从小收获的宠爱,都是要尽数归还的。他们讲她当成一件物品,想办法榨干她所有的价值。
但她不想,她想跳舞,而不仅仅只是因为跳舞能给她镀上一层金。
“女孩嘛,迟早要嫁人的,还好你优秀,看上你的人多,不然就你,你能找上什么更好的人家?”
程映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样的家庭,也会重男轻女?这十几年来,她一直努力做一个优秀的女儿,让他们说出去十分有面子的女儿,她深知自己的出身是众多可怜的女孩子做梦都想要的,她从来不抱怨任何事,她没有资格抱怨。
似乎仔细回想,从小到大,自己的妈妈教给自己的,大部分都是跟取悦男人有关的东西。
她并没有成为依附男人的菟丝花,哪怕没有教导,她还是强硬的选择了逃离,逃离这个为她打造的金笼子。
她开始尝试断绝与家人的来往,一个人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拿了些基本的证件,就出逃了。
没错,出逃,像飞鸟挣脱束缚自由的铁笼那样,空气中满是自由的气息。
她并没有不适应,反倒十分畅快,即使出逃后的生活还是有几分窘迫,租着房子,每顿馒头配咸菜,在餐馆后厨打杂,那个年代十四五岁出来打工的很常见。
是的,她没有从程家拿走多少钱,坐上绿皮火车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
路上看到一个和蔼的妇人,带着自己的女儿外出讨生活,女儿衣着简朴,但面色红润,眼睛亮晶晶的,很是讨人欢喜。
妇人十分友好,还把自己的窝头和咸菜与她一起分享,她毫不犹豫接过,没有丝毫嫌弃,很自然地吃了起来。
她便稀里糊涂的跟着妇人一起下了车,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虽然几次被父母找到,她都强硬拒绝,甚至愤怒至极的时候,要跟他们断绝关系。
他们没有心思将精力耗在一个不听话的女儿身上,况且她疯起来是直接拿菜刀赶人。
那时候并不用担心上学的问题,不过恢复高考那一年,她还是去参加了,并考上了岑阳戏剧学院。
那个年代考上大学的可以说是香饽饽,人见人夸,程映雪不关心外界的夸奖,比起那些不知道是不是发自内心的夸奖,她更愿意踏实努力。
她不想听别人形容她,是“估计有好多男人喜欢你”“你估计能嫁给一个有钱的男人”。
她只想为她热爱的舞蹈,倾尽所有。
万一呢,万一以后能跳到省里?甚至能为国……?
她按捺不住似乎内心熊熊燃烧的烈火,踏上了去往岑阳市的火车。
也是扭转她命运的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齿轮。
冥冥之中,似乎她的悲惨结局早已经被书写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