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褚回府进门,有个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坐在他的榻上。
“姜府容不下丞相这尊大佛。”姜褚木着脸看他,“青天白日登堂入室,谢相什么时候也会干此等强闯之事。”
“真是冤枉啊,”谢斐长叹口气,“我寻了花瓶,总不好莽莽撞撞拿去大理寺见你,只好出此下策在此处等你,我可是没朝你的床榻靠近半步。”
是没靠近床榻,这张软榻都快成他的美人椅了。
姜褚走到他面前,垂下眼帘,视线在他状似无辜的脸上停住,半晌笑了声:“谢斐你是流氓地痞吗?”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斐拿起放在身侧的水红琉璃瓶,里面的木芙蓉花开得正好。
他递给姜褚:“如何,可喜欢?”
姜褚别开眼:“我不喜粉色。”
“嗯,”谢斐翻身下榻,走到桌边放好,摩挲着下巴打量,“挺好。”
“你聋了?”姜褚蹙眉,“拿回去。”
“姜褚,你想和我一刀两断吗?”谢斐背对着他,忽然这么问。
姜褚不明所以,索性不接话,自己在榻沿坐下。
谢斐不回头看他,道:
“你也知道我们如今政见不同,算得上政敌。但真论起什么深仇大恨却是没有的,真要有什么情感因素,那也是因为几年前的一段情缘。”
姜褚不自觉攥住衣摆,不说话。
谢斐又道:“虽然不知为何,但我一直明白,你想同我割席。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姜褚抬眼,眉目凌冽:“你待如何?”
“很简单,”谢斐转身,“钦天监给的婚期是来年春,三月二十。还有四个月左右的时间,你不躲我不推拒我,叫我将从前你对我做的种种,一一做一回。”
姜褚猛地攥紧衣摆,心道果然。他抿唇,商量道:“我那时年轻,谢斐,你一向待下和蔼……”
“你是我的下吗?”谢斐的目光凝在他脸上,宛若实质,“要是你现在还叫我一声阿珩哥哥,放过你也不是不行。”
“回不去的谢斐,”姜褚不赞同,“何必互相磋磨,如今那位的旨意既然是叫你我联手查出暗处的逆党,何必再拘泥于过往。”
谢斐小声重复了一遍他最后半句,蓦地笑起来:“姜景淮,你可真心狠。”
他的笑不达眼底,是真的气狠了。
“说爱的是你,说不爱的也是你,百般求好的是你,对我的求好视而不见的还是你。这些时日我绞尽脑汁同你插科打诨要放下这几年,重新开始,你却说我拘泥。你这个没有心的怪物。”
姜褚不语,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须臾,谢斐提气,头也不回甩袖离去。
徒留桌上的木芙蓉花,迎着些许风,自顾摇曳。
月头高升时,姜褚梦到了从前。
那个时候,他刚被谢斐默许进入丞相府,便隔三差五找借口见他。
今天是某个政题,明天是哪个学问,每天都不重复,每个问题都复杂冗长,需要花上些时间。
谢斐从不拒绝,有时夜深,还会叫他留宿。
那天他照常留宿在丞相府,用过晚膳后,姜褚随谢斐去了书房。
彼时谢斐刚升相不久,眼下青黑,瞧着累极,坐靠在太师椅上,脑袋往后仰。
姜褚想了想,小心靠近他,抬手贴在他的太阳穴。
谢斐一惊,猛地睁眼,见是他,又慢吞吞合眼。
姜褚就这么在他无声的默许下,替他按揉太阳穴。
有了第一回,之后便简单多了。
后来自然而然的,某一日他坐在榻沿,谢斐就这么躺到了他腿上,眼睛闭上。
那是姜褚第一次同谢斐那样近,近得他一颗心像开春的枝头树叶一般。
谢斐是一阵狂乱的风,吹得他的心像一片叶子摆动,七上八下。
偏偏始作俑者瞧着毫不知情,姜褚暗道自己色令智昏,手上不停,替他揉着太阳穴。
一直到他听见谢斐清浅的呼吸声。
他似乎很累,已经睡着了。
姜褚盯着他的眉眼无声描摹,不自觉靠近他。
每每谢斐浅眠时,便是他偷偷打量的好时机。
先是眉眼。谢斐的眉很长,眉飞入鬓。
眼睛虽然大,却并不柔软,反而给人一种冷厉的感觉。
那双眼睛不笑时瞧着有些暗色,好看但让人不敢久视,笑起来却弯弯的。
猛地想起狐狸,却又知道眼前这双并非狐狸眼。
原是眼底的揶揄让人总觉得他在打什么坏主意。
再是鼻梁和唇瓣。
姜褚微微失神。
他知道谢斐的嘴角总是微挑着,似笑非笑,很好中和了那双有些瘆人的眼睛。
可现今看时,却难以想起这件事,眼前只有谢斐薄粉干燥的唇,高挺的鼻梁,还有温热的呼吸。
那天下午没什么风,谢斐的屋里窗边钉了纱帐。
长长的纱轻飘飘的,像一缕烟飘在空中。
姜褚的吻落在谢斐鼻尖,见他不动,大着胆子贴了贴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