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抹去额角的汗,挤出满脸褶子的笑,迎上前期期艾艾:“姜大人……”
“常福。”室内忽然一声唤,常福一个激灵,低头答道,“奴才在。”
“既有贵人,为何不报?”嘉靖帝的声音轻飘飘的,常福眼睛眨得飞快。
不等他想出回答,谢斐一步上前站至门边:“是臣的意思,臣此番前来非为公务,实为私情,恐叨扰陛下。”
说话间嘉靖帝已经走到门口,上扬的眼睛看着是笑的,却让人心底发凉。
谢斐面不改色,又弯了些腰。
“谢卿真是懂礼,倒是朕的不是了。”他微微点头,却没真的怪罪。
谢斐站直了,瞟一眼一旁不说话的洛诗。
笑说:“早闻探花郎俊美无双,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这一趟果真没来错。”
姜褚眉头极快蹙起又松开,皇帝视线从他脸上挪到洛诗身上。
若有所思点头:“谢卿说的是,轩瑜还不快谢过丞相大人。夸你呢。”
嗔怪的语气让洛诗脸色扭曲了一刹,接着表情怪异地道谢。
谢斐摆摆手:“别误会,我本意并非如此。”
常福在阶下领路,四人一道往御花园走。
姜褚和洛诗并排在后,谢斐和皇帝并肩走。
常福看看状似未觉的谢斐,欲言又止,求助看姜褚。却见后者目不斜视,仿佛不知道此事。
嘉靖帝垂下眼帘斜看常福一眼,常福赶忙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带路。
谢斐跟看不见似的,自顾自道:“陛下也该知道,这圣旨刚下。臣还没捂热婚约呢,横空出世的探花,不得不防。”
“防?”嘉靖帝笑出声,“这可是朕亲自选的探花,你也要防?”
他加重了“亲自”,眼底色彩诡谲,不错过谢斐一丝一毫变化。
谢斐面不改色:“是啊,和姜大人身世相像,性格相似之人,又生得好看。若是姜大人与他惺惺相惜,臣又该何去何从。陛下最是知道臣善妒的。”
嘉靖帝忽然哈哈大笑,道:“谢斐啊谢斐,你也有今天。”
已是深秋,御花园里的菊开得浓烈。
树枝落叶纷纷扬扬,洒扫宫人远远见到四人,退至两侧行礼。
又因年轻好奇,禁不住在龙袍过侧后抬头偷看慢两步的贵人。
一个如梅凌冽寒霜,一个似兰沁香袭人。
一时间叫人迷了眼。
姜褚没说话,洛诗倒是手虚握成拳头,清清嗓子咳了几声。那宫人猛地惊醒,又低下头去。
姜褚离他近,见状轻声开口:“洛侍郎一直这样和善么?”
“姜大人也一直这样从善如流?”洛诗噙着笑转头问他。
“非也。”姜褚答。
他点点头,笑意不减,似是回答:“非也。”
“敢问洛大人师承?”姜褚问。
这回洛诗答得痛快:“太史。”
大楚有北长孙南太史的说法,两大学阀。
姜褚最早也想拜入太史门下,阴差阳错先遇见了先太子师长孙太傅,被收入门下。这才歇了心思。
且太史一族是为大楚史官,国都在北。太史一族遍布全国只为篆刻最真实的史书。是为最衷心的一脉,也是皇党最大的世家。
洛诗的太史,答的是他的队伍。
姜褚忽然觉得画面有些滑稽,皇帝、皇党新贵、谢党领头,以及他这个姜党,居然一起走在御花园的小径上。
“听闻姜大人师承长孙?”洛诗踢了下路上的石子儿,问,“大人如何识得长孙太傅?”
姜褚瞥他一眼,没什么情绪:“阴差阳错。”
“造化弄人吧,”洛诗随口道,“北长孙一脉盘根错节,好好的太傅怎么会到江南去撞见姜大人。时也命也。”
姜褚牵起嘴角,皮笑肉不笑:“侍郎想说什么?”
“没什么。”洛诗也笑,看起来明亮真诚,“姜大人以后多多关照。”
“大理寺卿的关照可不是什么好事。”姜褚扭头,“侍郎还是担心国库吧。”
“这有何难,”洛诗仰着脑袋意气风发,“秉公处理就是。”
这句话说得有些大了。
走在前面的皇帝停下来,回头问:“如何秉公?朕可没有下什么口谕,莫要狐假虎威。”
洛诗摆摆手:“自是不敢的。”
他沉吟片刻,见周遭下人退下,这才开口:“将买官费原路返回,以欺君之罪抄家。”
只说抄家不讲问斩,这是只拿钱不杀人了。
可银两无眼又无名,怎么原路返回?
姜褚抬眼,正对上洛诗那双狡黠的眸子。
这人冲他眨眨眼。
……原来是这么个原路返回。
姜褚笑起来,心说见谁不爽就把买官费退谁家,再领命抄家却留着人一家老小性命过苦日子。
这哪是秉公办案,这是阎王点册。
这位才是真的大理寺卿。
洛诗这人,笑得挺甜美的,干得怎么是杀人诛心的事。
挺有意思。
忽得眼前挤过来个人,谢斐皱着眉。像个争宠呷醋的哀怨人家:“看够了吗,何时看得见我?”
姜褚忍住把他推一边的念头,脸颊控制不住抽动:“现在就看到了。”
说完瞪他一眼:皇帝就在边上,像什么话!别挤了谢青珩,再挤该亲我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