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雪镇的腊月。阳光斜斜地切进「雪乡灶台」的木窗,在土炕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陈雪晴站在灶台前,往笼屉里码放最后一层粘豆包,豆馅的甜香混着柴火的气息在屋里流转,恍惚间竟让零下三十度的空气都变得柔软。
「晴姐姐,小柱的棉裤又开线了!」
扎着歪辫的英子拽着比她还高的男孩撞开门,北风卷着雪粒子跟着灌进来。小柱的棉裤膝盖处裂着大口子,露出里面奶奶给缝的狍子纹棉裤——那是去年冬天,雪晴从林场职工家属那里收来的旧物,针脚细密得能看见奶奶临终前的影子。
「上炕暖和暖和,姐姐给你们蒸粘豆包。」雪晴掀开锅盖,白气裹着红豆沙的甜漫出来,映得两个孩子鼻尖上的冻红都温柔了些。笼屉里的粘豆包圆滚滚的,顶端点着的胭脂红点像极了英子冻红的脸颊。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周砚冰的羊皮袄带着股子雪气闯进来,医箱上凝着的冰晶在火盆边渐渐化成水痕。他摘下狗皮帽子,露出被风雪揉乱的头发:「给孩子们带了防冻膏,还有……」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冻得发红的指尖还带着体温,「林场老张头家的野蓝莓,做馅正好。」
雪晴接过油纸包,野蓝莓的酸香混着他身上的松木香扑面而来。十年前的冬天,他也是这样揣着热乎乎的烤土豆来找她,说土坷垃里埋着「春天的味道」。此刻油纸包上的水痕洇出个模糊的圆,像极了他当年塞在她书包里的粮票。
粘豆包在笼屉里咕嘟冒泡时,周砚冰正蹲在火炕边给小柱涂防冻膏。男孩裤脚露出的脚踝上,有道浅红的冻疮,与雪晴手背上的烫伤隔着十年的风雪,在火光里明明灭灭。
「记得把棉裤扎进乌拉草靴里。」周砚冰的指尖掠过小柱的裤脚,那里绣着半只狍子——正是雪晴奶奶的手艺。他忽然抬头,撞见雪晴正盯着自己的手套发愣:鹿皮手套的指尖处,补着与小柱棉裤同款的狍子纹。
「你奶奶教我的。」他晃了晃手套,耳尖在火光里泛起薄红,「她说东北的男人得会针线,不然连媳妇的棉袄都补不好。」
雪晴转身去揭笼屉,蒸汽却突然模糊了视线。十二岁那年,周砚冰的父亲在林场 accident 中去世,他抱着打满补丁的书包来上学,是奶奶连夜给他缝了新的狍皮书包,针脚正是眼前这种歪歪扭扭的「之字形」。
粘豆包的热气漫出来时,周砚冰正用冻红的手指在结霜的玻璃上画狍子。雪晴递过棉手套,却看见他画的狍子旁边多了个扎马尾的小人,裤脚还沾着当年救他时摔的泥点——和他医箱里那张粮票背面的速写一模一样。
「尝尝看,野蓝莓馅的。」雪晴把粘豆包塞进周砚冰手里,故意在他掌心多放了颗红豆,「林场的孩子说,吃到红豆的人冬天不冻脚。」
他咬开粘豆包,野蓝莓的酸甜混着红豆的沙糯在舌尖化开,忽然从口袋里摸出张泛黄的粮票。雪晴一眼就认出,那是初中时她用来包冻豆包的旧物,背面用铅笔歪歪扭扭画着:「砚冰哥的听诊器,比林场的铁轨还亮。」
「你居然还留着?」雪晴的耳尖发烫,想起每周三放学后,她都会蹲在卫生所门口,等他收拾好医药箱,再假装偶遇递上包着冻豆包的粮票。
周砚冰指尖摩挲着粮票上的折痕:「那时总盼着周三下雪,这样你就会多待一会儿,给我讲美院的石膏像。」他忽然抬头,目光落在她手背上的烫伤,「其实我早就知道,当年打翻铁锅的人不是你……」
话被英子的笑声打断。两个孩子正举着粘豆包在火炕上蹦跳,胭脂红点沾在嘴角,像极了雪晴记忆中奶奶蒸粘豆包的腊月廿八。她忽然想起,周砚冰的父亲出事那天,奶奶也是这样在笼屉前忙碌,说「人在灶在,火就不会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