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微风里,柳芽轻晃,老槐树抽出嫩绿新芽,零星花瓣打着旋儿飘落瓦房。
下午,林誉文与冯兰英、黄雪莲二人顺着西巷往里走,一路说笑间,很快便到了院子门口。
“兰英姐,明早我赶头班车回去,就不专门来告别了。”林誉文仰起脸露出清朗的笑。
黄雪莲闻言瞪圆了杏眼:“这么急着走啊?”
“是啊!我是来办事儿的,事儿办完了就得回去。”林誉文把包往上拎了拎,笑着说,“你们往后缺啥就写信,只要我能帮上,肯定不含糊!”
冯兰英抬手望着西天被晚霞烧红的云。见五点半的日头已经沉到了烟囱后面,她温声道:“小林同志,要不留下来吃了饭再走?”
“兰英姐,不用麻烦…”林誉文的话尾被突然响起的大门撞开声打断。
文玲穿着新做的虎头鞋冲了出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着光:“是林叔叔!林叔叔要来我们这里玩吗?”她满眼都是期待。
冯兰英蹲下身,把女儿的帽子戴得更严实了些:“对呀,小林叔叔今晚在咱家吃饭。”她转头,眉眼温柔地望着林誉文,“你帮了我们这么多,还请我们吃饭,我给你做顿饭,不算啥吧?”
林誉文耳根通红,局促地扯了扯衣角:“那就麻烦英子姐了。”
“小林同志太客气了,是我们麻烦你了。”
一进屋子,黄雪莲抱着孩子搭话:“咱们兰英姐做饭那叫一个香!林同志肯定没尝过,她手艺绝了,吃多少次都不腻!”
“就你嘴甜!”冯兰英笑着打趣。
几个人笑闹几句,冯兰英就钻进厨房忙活,林誉文不知道干啥,也跟着进去帮忙烧锅。
冯兰英系着花布围裙,手腕翻转着将裹满蛋液的鲤鱼滑入油锅。
“滋啦”一声,金黄色的油花裹着焦香炸开,糖醋汁里熬化的冰糖与陈醋交融,酸甜馥郁的香气勾着人鼻尖,顺着风飘得满院子都是。
“兰英姐,你这糖醋鲤鱼的手艺绝了!我在井台打水就闻着味儿,勾得人直咽口水!”黄雪莲抱着刚洗净的青菜小跑进厨房,眼睛直勾勾盯着铁锅。
冯兰英用竹筷轻轻给鱼翻身,笑着说:“林同志帮了大忙,当然得好好招待。”她利落地捞出炸得金黄酥脆的鲤鱼,鱼身的刀口绽开如菊,紧接着将浓稠透亮的糖醋汁浇上去。瞬间,酱汁裹着白芝麻在鱼身上咕嘟咕嘟冒泡。
文玲趴在偏房桌子上,握着铅笔认真描红,听见响动立刻仰起小脸,鼻尖还沾着墨点:“娘,我写的字好看不?”眼睛却直勾勾地往灶台上滋滋冒油的鱼瞅,小舌头悄悄舔了舔嘴唇。
冯兰英一眼就看穿了女儿的小心思,笑着用沾了面粉的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头:“字写得有进步,不过可别想着偷嘴哦,要等咱们一家人,还有小林叔叔、雪莲一块热热闹闹地吃!”
文玲有些失望地耷拉下肩膀,但还是点点头,重新握紧铅笔:“那我快点写!”说完就跑回去了。
笔尖沙沙落在纸上,可她的小脑袋时不时就往厨房方向转。
看着那个小脑袋在门口望着,惹得正在添柴的林誉文唇角不由得扬了起来。
木柴啪爆开火星,案板上切碎的青椒与五花肉,混合着葱花的香气漫过门槛。这喧闹声像团滚烫的棉絮,突然塞进他空荡荡的胸腔。
他想起自己那个永远冷清的家,记忆里的每个晚上总飘着冷雨,空荡荡的饭桌上永远只有一张冰冷的存折,逢年过节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母亲早逝后,父亲除了按时拿钱连封信都懒得写。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一家人在一起欢欢喜喜吃饭是这么热闹。
此刻灶膛跃动的火苗映红每个人的笑脸,竟让他眼眶发涩。
“林同志别忙活了,歇会儿。你是客人,哪里能让客人忙呢!”冯兰英抽空擦了擦手,转头叮嘱女儿,“文玲,给叔叔倒杯热水。”
小姑娘踮着脚从碗柜里取出搪瓷缸,倒了杯热水捧着过来,脆生生地说:“叔叔喝!”
林誉文接过温热的杯子,看着冯兰英额角沁汗却有条不紊的模样:“兰英姐,你太能干了,一会儿就变出这么多好菜。”
“还有包子呢。”说完,冯兰英便掀开了蒸笼。
白雾腾起,露出里头白胖的白菜猪肉包,褶皱处浸着鲜美的汤汁,咬一口面皮暄软,馅料里剁碎的白菜吸饱了肉汁,鲜香四溢。
“上次食堂的包子,文玲说不够吃,这次多做点,吃个够。”
“娘的包子真香!”文玲索性也不写了,直接眼巴巴地守在厨房。
冯兰英忍俊不禁:“你最近呀,这小嘴跟谁学的?这么会夸!”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也想夸呢,咱们兰英姐可能干了!”黄雪莲哄着孩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
暮色渐浓,院子里的煤油灯亮起昏黄光晕。文玲踮着脚将热气腾腾的包子摆上桌,黄雪莲把两个双胞胎抱到床上,冯兰英摆好碗筷,林誉文帮忙摆凳子。
暖色的灯下,众人的脸庞都映得暖融融的。
“开饭!小林同志,你一定要尝尝这鱼肉!”说完,冯兰英就夹了一块放到他碗里。
“谢谢兰英姐,我自己来。”林誉文夹起一块外酥里嫩的鱼肉,酸甜汁水在齿间爆开,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比国营饭店的还地道!这鱼肉外酥里嫩,酱汁酸甜开胃,绝了!”
“爱吃呀,就多吃点。”冯兰英耳尖泛红,连忙给每人盛了碗飘着蛋花的菠菜汤:“文玲,小心烫。”
黄雪莲咬了口包子,鲜美的汤汁顺着嘴角流下也顾不上擦,含糊不清地说:“兰英姐这手艺,去国营饭店当大厨都屈才!要我说你得去参加那什么厨王争霸!”
“就是!我娘做的饭最好吃!”文玲又拿了个包子,鼓着塞满包子的腮帮子,眼睛亮晶晶的。
“你们就甭打趣我了,我呀,能做的都是些家常菜,自个人吃吃就好了,”冯兰英笑着转头问林誉文:“林同志,再添碗饭?锅里还有刚焖好的香喷喷的白米饭。”
林誉文连忙点头,从来没感觉到这么热闹过,不知不觉就吃了两大碗。胃里都饱了,可还是想往嘴里送。
冯兰英吃到一半,双胞胎哭了,她便匆匆抱着孩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