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着,她在听一段录音,是少年郑禹胜曾在那年旧时空里为她哼唱的一段旋律。
录音中夹杂风声、脚步声,还有他低低的嗓音:“我不确定未来是什么,但你要是在那里等我,我就不怕了。”
她眼眶一热。
郑禹胜从浴室出来,看见的就是这个画面。
她坐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肩膀微微抖着,像在忍住什么。
他没走过去。
只是静静站在门边,注视着她很久。
风又吹了一次窗帘。
他终于走过去,把一件自己的夹克披到她肩上。
“别听了。”他说。
她抬起头,眼睛有些红。
“我只是……剪辑素材。”她轻声说,他没拆穿,蹲下来看着她:“你很怕我知道你在哭。”
她吸了吸鼻子,没有回答。
郑禹胜低头,声音更轻:“你怕的不是我知道你哭,是我知道你为什么哭。”
谢安琪手指收紧。或者他知道了?还是,他也在梦里,来过一次她来过的时间,她想问:“你真的记得吗?”
但她没有问。而他,也没有再说下去。
……
次日上午,灯塔取景。
这是一个被废弃的航标塔,孤零零地立在海崖尽头。夏季时这里会作为展览空间开放,冬季则完全空置。
阳光从东面斜照过来,地面被玻璃碎片反射出点点光斑,像落在沙上的旧年时光。
谢安琪提着录音包,一步步踩进光线中。
郑禹胜跟在她身后,两人没说话,但节奏一致。
“这里以前真有人住吗?”她轻声问。
“小时候我来过。”他说。
她抬头。
他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眼神望着远方,没有聚焦。
“我和朋友一起来过,那时候还没封。”他说,“我在这儿拍过一次照片,后来带去做模特介绍的资料了。”
她心一跳。
照片。
她记得那段——在她“穿回去”的时候,就是那个画面:少年郑禹胜站在阳台边,镜头晃得厉害,他说:“镜头很小,但我想留下的东西很大。”
那是她在他过去见到的某个记忆深刻片段。
她没说话,只轻轻握紧了手里的录音笔。
郑禹胜忽然转头看她。
“你是不是……”他顿住了。
谢安琪也看着他,心跳剧烈。
他张口,又慢慢闭上:“没事。”
她知道他快说出口了。
但他忍住了。
他怕说出来之后,她的眼睛就不再看现在的他。
……
午后小雨。
拍摄结束回到民宿,天已经灰下来。
她拿出记事本补录台词设计,写着写着,忽然发现自己在本子角落画了一只戴耳机的黑猫。
那是少年郑禹胜在笔记本上常画的——他曾说,“黑猫听音乐的时候不会叫,但它会记住旋律。”
她望着那张涂鸦怔了好一会儿。
外面下雨了,风吹得屋檐噼啪作响。
她合上本子,走到窗前,看见郑禹胜一个人坐在民宿门口的台阶上,撑着伞,烟在指尖燃得昏暗。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拿了伞下楼。
走到他身边时,他没转头。
她递出伞:“借你这个,别淋感冒了。”
他抽完那口烟,淡淡道:“你这个关心的话,我好像听过。”
她心脏猛地一震。
他接过伞,手指贴到她掌心:“以前也有个人跟我这样说,不过她早就离开很久了。”
她失语。
他看她,目光沉得像落雨的深海。
“你不问我是谁?”他说,“还是你怕自己知道什么心里会难受?”
……
两人站在雨里,谁也没说话
伞落在他手中,雨水沿着伞骨滴落。
谢安琪终于开口:“你说对了。”
“我不问,是因为我觉得那都是过去的事情。谁都会有过去的事情,因为那样我会分不清,而现在三年内,你和我是在一起的。” 谢安琪继续道。
“可我怕你三年后离开。那样,我就真的一个人了。”郑禹胜说完这些,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没等她的回答,郑禹胜喉结滚动,低声问:“那现在你知道了吗?”
谢安琪摇头,眼神清澈却又迟疑:“我不知道。”
“但我愿意试着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他低头亲了亲她手指。
很轻。
像是吻落在掌心的某段旧年时光,又像是——他终于对她现在的靠近,低头回应。
晚上,他们回到房间时,拍摄组的几位成员还在一楼酒吧区域聊天。
谢安琪换好衣服后窝在窗边看素材,郑禹胜坐在藤椅上翻拍摄表格,一人一角,光线柔和,像是心照不宣地维持某种沉默的亲密。
“你明天几点想走?”他忽然问。
“八点出发?”她抬头,“灯塔那边早上会有潮光。”
他点点头:“我订了返程船票,中午回。”
“你还有通告?”她问。
“有。”他顿了顿,“你愿意……晚点回吗?”
谢安琪微微一怔。
“我想多拍一点你。”他说,语气极轻,“不是当演员的我,是……和你在一起的我。”
她心里像被什么重重压了一下。
“你不是说,在外面我们不能太亲近。”她试探地道。
“明天他们都不在。”他轻声,“而且我知道我不想离你太远。”
她想笑,可鼻尖却发酸。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是走过去,把平板递给他。
“你要拍,就拍这一段吧。”
屏幕上是那段他们在邮局门口听的录音,她悄悄剪了一个版本,把两人的背影拼在一起,配了一句字幕:“我没说出你是谁,但你总是走进我听得最清楚的那段。”
他看着那段画面,半晌没说话。然后他低头,像是确认什么一样,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拉过她靠在自己的肩膀,就像是以前她愿意让他依靠一样。
次日,天还没亮,窗外潮湿的风带着咸意吹进来,她醒得早,想去楼下再采一组无人街巷的晨声。
郑禹胜坐在楼梯转角处,像是早就等着她。
“你也睡不着?”
她点头。
他走过去,替她拉好风衣领口,然后什么也没说,就低头吻了她。
不是那种猛烈的情欲之吻,而是像他真的等了太久,在她终于靠近他现实的这一刻,不再装作若无其事。
她回应了。
手扣住他后颈,眼睛轻轻闭上,像是放下某种防备。
那是他们婚后第一次真正亲吻,不是合约内容里的仪式性互动,也不是表演,也不是酒带来的冲动,像是清晨的突如其来的风雨后冒头的阳光,出奇地奇妙。
……
早上的灯塔拍摄出奇地顺利。
他们并排坐在崖边,拍最后一场素材。
镜头拍下去时,两人身影靠得极近,她拿着录音笔,他撑着膝盖望远,谁也没看谁,但谁都知道——那个画面,像是这段关系的注脚:无法言说,但始终同行。
手里拿着平板确认内容,谢安琪转过头连着问起来:“要删掉吗?”
“不要删。”郑禹胜说。
“你不怕别人看出来?”
他侧头看她,语气安静:“我不怕你被看见。”
她心跳慢了一拍。
这句话,他曾在她第一次回到过去时也说过。
只不过那时他说的是:“你怕被人看见吗?我不怕。”
她眼睛有些发涩:“你知道你说过这句话?”
“我说过吗?”他轻笑一声,“我忘了。”
但她知道他没忘。
他只是,终于愿意假装自己也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