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嘉十八年一月廿七,申时三刻的日头斜斜漫过庆王府朱漆飞檐,将门前两尊石狮子的阴影拉得老长。三乘青缎马车停在街心,车帘掀开时,九皇子代王朱翊乾的月白缠枝纹锦袍先着了地,腰间革带垂着双鱼纹银佩,随步伐轻响。他乌发用素金冠松松束起,冠体不过两指宽,以细金丝勾出半缠的忍冬纹,一支三珠连缀的金簪斜插髻侧,尾端流苏是庄妃亲手所结的平安结样式。
“九哥慢些,石青膏又蹭到车帘上了。”宁王朱翊衍在车内轻笑,石青纻丝袍上的暗纹缠枝莲在光影里若隐若现。他的束发金冠更显利落,薄金片打造成卷草纹框架,罩住顶发后以一支嵌东珠的金簪固定,珠链垂在鬓边,映得面容比春日柳芽还要清俊。十四皇子辽王朱翊琮早已跳下车,湖蓝夹纱袍袖口的稚拙云纹还带着绣娘的针脚,素金冠不过两寸高,一支刻着瑞兽纹的金簪横簪发间,发尾几缕碎发被风扬起,倒像刚打完马球赶来。
门房见是三位皇子,正要高呼“王爷驾到”,代王抬手止住,声音温和:“莫惊了八嫂安胎。”三人跨过门槛时,垂花门内的穿堂风送来隐隐椒香,辽王抽了抽鼻子:“是火锅!八哥府里总比宫里热闹。”宁王轻敲他额头:“没规矩,该叫八嫂。”话虽如此,自己却先加快了脚步。
顾清禾扶着月洞门的朱漆门框,看着三位小叔子踏过青砖小径。她今日穿了月白素罗裙,外罩鸦青缠枝纹比甲,发间只一支银鎏金发簪,倒比平日素净许多。七个月的身孕让她腰间微坠,却更衬得面容如玉,见三人走来,忙抬手福了福:“原该我出门迎的,倒劳动三位弟弟。”
代王抢先半步扶住她:“八嫂快别多礼,母妃前日还念叨,说您有了身子该多歇着。”说话间,他的素金冠在檐角漏下的阳光里流转微光,冠沿内侧隐约可见细小的《孝经》经文——那是庄妃当年用银针刻的,说“忠孝二字,须贴近发肤”。宁王盯着顾清禾的肚子直笑:“小侄子该不是听见我们要来,早催着八嫂开火锅宴了?”辽王凑过来,素金簪上的瑞兽纹几乎碰到顾清禾的比甲:“八嫂,我带了西域进贡的孜然粉,撒在羊肉上可香!”
四人转入抄手游廊时,顾清禾才注意到三人的金冠各有不同:代王的忍冬纹冠带着庄妃的温婉,宁王的卷草纹冠藏着已故淑妃的巧思,而辽王的素金冠最是简单,只簪头瑞兽的眼睛处嵌了粒极小的红宝石,是荣妃去年生辰送的。“原以为常服该戴儒巾,不想你们倒都戴了金冠。”她笑着引众人往后罩房去,廊下的紫藤花正落,有几片粘在辽王的发簪上。
宁王伸手替弟弟摘下花瓣:“儒巾闷气,还是金冠轻便。”又指了指代王:“九哥这冠是母妃照着苏州士子的束发冠改的,说金贵却不扎眼。”代王摸了摸冠沿:“去年秋狝,我戴着这冠在马上驰骋,母妃远远看见,说像株开在风里的金银花。”辽王突然插话:“我的冠最省事!母妃说小孩子家别学你们文绉绉的,能束住头发就行。”惹得顾清禾掩唇而笑,金簪尾端的东珠跟着轻颤。
后罩房内,楠木圆桌中央的鎏金九宫格铜锅正腾起袅袅白烟。映雪和琴书跪在炭炉旁调汤,中间格子是牛骨熬的奶白汤底,其余八格分盛麻辣、菌菇、酸菜、番茄等汤底,炉火烧得铜锅边缘微烫,油脂在汤面凝成薄壳,随热气裂开时,香气便裹着椒麻味涌出来。
代王摘下金冠放在案头,露出被汗气微湿的鬓角:“这铜锅比宫里的五熟釜精巧。”顾清禾让琴书端来酸梅汤:“特意让人改了格子,中间汤头滚着,四周可以分煮不同食材。”说着示意映雪捧上食盒:“毛肚是今早屠户新杀的,羊肉片切了三种——上脑、黄瓜条、羊腱子,还有辽王弟弟喜欢的牛骨髓。”
辽王早已凑到锅边,素金冠几乎要碰到热气:“八嫂快看,这毛肚在辣汤里涮七上八下正好!”他说话间,金簪上的瑞兽纹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倒像活过来一般。宁王见顾清禾要起身布菜,忙按住她:“八嫂坐着,我们自己来。”说着执起公筷,先给顾清禾碗里夹了片菌汤涮的羊肉:“这汤底鲜,适合你。”
铜锅里的汤咕嘟作响,映雪添了碳,火舌舔着锅底,将三人的金冠影子投在墙上,晃出细碎的光斑。代王忽然说起去年冬至,庄妃在长春宫设小宴,顾清禾带了自制的辣油,结果宁王贪嘴多放,辣得辽王眼泪直流。“那时十四弟才十三岁,偏要逞能说‘不辣’,结果半夜跑去太医院讨蜂蜜水。”他说着笑起来,素金冠上的平安结流苏跟着颤动。
辽王梗着脖子反驳:“明明是八哥替我喝了半碗辣汤!”顾清禾想起丈夫庆王当时被辣得咳嗽,却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你们兄弟啊,总爱替彼此受过。”宁王夹起一块冻豆腐:“小时候在东宫,但凡闯了祸,必定是我们三个一起罚。有次偷放烟花烧了西角门,父皇要打板子,九哥说他是兄长,该多挨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