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持棍卫兵则立起了棍子,在地上重重敲了两下,说道,“瞧不起我们大人啊!”
裴舒不解,同样是“路资”,方才前头那人上供的是件银器,价值最多不过五两,怎么到他这里真金白银的十两却不够?
正要上前分说,裴放已经出言,“这已经是我们大半家当了。”
持棍卫兵看了眼挎刀官差,只见他们大人翻着眼望着天,晃了晃脑袋,又哼了一声。
像是接到了某种指令,他摆摆手,示意卫兵把其他人往后赶。
走到裴舒身边道,“小白脸一看就是哪家府上给主子暖床的,能没点好东西傍身?赶紧都拿出来,别怪爷不客气。”
听到此言,裴放脸登时红了,胆敢这般侮辱自家公子!
握紧的拳头已经准备抬起,却被裴舒悄无声息扯住,按了下去。
持棍官差看了两眼不说话的裴舒,这眉目面相,越看越觉得自己猜对了,大人真是慧眼如炬,连这都看得出来,心内连连庆幸碰到个肥羊。
一把将裴放挎着的包袱扯到手中,展了开来,却抖擞半日,只又找到二十两银子,全都给了长官才悻悻把包袱皮扔还给品裴放。
干粮纸包和换洗衣服散了一地。
裴舒蹲下身捡着,把裴放也扯着蹲下身来,裴舒看到他的这位手下面色赤红,目眦尽裂。
裴舒口型道,“忍着点,先离了此地再说。”
裴放憋着口气,动手把东西都捡了起来,重新包好。
那持棍官差嘴上依旧不饶,“破抹布真贱,赶紧都给爷滚,别脏了这块地。”
推推搡搡着终于出得城门,裴舒心里松了一口气,若是再耽搁下去,他们的行踪恐怕就要暴露了,到时候传到公主耳中,他们怕是白出逃这么一遭了。
裴放一路不语,阴沉着脸,只带着裴舒不停赶路,直到裴舒说脚疼,便一声不吭把公子背起来,脚下越走越快,让裴舒觉得都快飞起来。
裴舒想开解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想告诉裴放,即便是开明的新世代,人们之间尚且有倾轧侮辱,更何况是这样的封建世界?言语如刀,可对方占有绝对优势时,能做的也只有不听不闻罢了。
可话虽如此,遭受平白无故的侮辱,裴舒也是很勉强才没失了态,眼下能活着逃出去才是最重要的,否则你看他不想办法报复回去?
主从二人各怀心思沉默着。
直到快下黑时,裴放才带着裴舒找到一间破庙,把人撂了下来。
裴放从靴侧掏出一把匕首,交给裴舒道,“公子,你先吃干粮歇着,小的去给你打两只兔子来。”
裴舒拔开匕首,是只十分趁手,泛着银光的小刀。
他笑问,“你不会是要弃了我吧。”
裴放背影顿了顿,转头看向公子,忽然单膝跪地,举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一副要对天地起誓的模样,被裴舒拦住,“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会的,什么时候回来?”
“戌时前一定。”
“去吧。”
破庙里只剩下裴舒一人,虽然破碎的神像面目狰狞,屋顶又有很大一块漏着风,但这里隐秘安全,让人很安心。
黄色的火焰跳动,火堆旁,裴舒想着前路。
现在是祈安元年,书里前三分之一的位置。
这年初春,大绥皇室刚完成浩浩荡荡的北都南迁,从连续三年大旱的旧都宁城,迁来地处江南水土肥沃的建城。
现在是初夏,裴舒没记错的话,原主死后没多久,流民潮相继爆发,各州情势已变得不可控制,天下动荡,四方英豪并起,书中故事正式展开。
可以想见,作为背景的百姓该如何生活在这等水深火热之中。
城门处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裴舒忍不住想,他这般的落跑公子,该如何自处?
乱世中,像他这般的士人,要么隐居不出苟且偷安,要么投靠贤主,给自己谋个出路。
焰火发出噼啪的声音,裴舒透过这光,看着修长双手骨节间泛着的红光,难得的一次生命,难不成还要活得偷偷摸摸?
因为绝症,他在病床上禁锢了太久了……
火光徐徐燃尽,无人记得添柴,不知过了几许,裴舒抬起头,拾起树枝。
在覆着薄土的地面缓缓写下,“谋士、洛城、桑决。”
这位全书中唯一让裴舒觉得惋惜,结局刀得他心痛不已的义军首领,让他恨不得死后给作者托梦,让其把人写活回来的桑将军。
若是因他,裴舒愿意搏上一搏。
而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改变原书中桑决战败自刎的结局。
裴舒心头一揪,他的时间不多了,因为桑决就死在今年六月。
当门外传来脚步声,裴舒才意识到已经酉时末了,他身旁放着的烤饼都忘记了吃。
裴舒起身,走近门旁,是一道黑影在门口停住了,却不进来。
裴舒:“是裴放吗?进来吧。”
门口的人影还是不动。
推开门,只见裴放左右手各拎着颗人头,正是早晨欺侮他的那二位。
在医院待久了,其实除了这浓重的血腥气让他暂时觉得反胃些,裴舒并没觉得这场景可怖,只单单看着裴放——
干干净净的脸,沾满鲜血的手。
而裴放面含委屈,“对不起啊公子,我动作慢了,来不及打兔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