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初夏午后,绿叶轻掩的高层病房内,一名年轻人静静地合上了双眼。
清风顺着半开的窗子吹入,将静静躺在他胸口,折了半边的纸页吹开,而上面的字体越发浅淡松散,写着——
“我叫裴舒,死于一个夏天,请不要为我悲伤,我会去一个没有病痛的地方……”
·
“嘶,疼——”
暗青冰冷的石砖地上,白衣青年茫然地睁开眼,缓慢撑起身子。
他不是本该死了吗?
头痛欲裂,目眩神迷的感觉传来,裴舒以他为数不多的医学知识判断,这是脑震荡了。
他抬手以指尖碰了碰额头上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黏乎乎的,微微灼热的疼痛,很真实。
和还活着一样。
这才注意到头顶上有声音传来,“裴公子这是何苦呢?还是把这休书一签,此后便是自由身了。”
胸腔里的心脏正在跳动,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闪现在脑海,裴舒渐渐理清了现在的情形。
此情此景,不正是他躺在病床无聊时翻阅的那本名叫《我在乱世当霸主》的小说里的一幕吗?
他平日里是不读这种网络小说的,但架不住有个人物与他同名同姓,便难得耐着性子读完了。
不过这个同名人物在书里不过是个炮灰,作为原主前夫晋升的垫脚石罢了。
而死亡地点,正是在建城府的公府大堂上。
原书中,该炮灰下场悲惨——裴舒,御史大夫裴寰之子,年十九,撞柱而亡。
看眼下,柱子已是撞完了,裴舒听着自己强有力的心跳,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穿书了。
脑震荡的余波已经过去,裴舒慢慢站起身子,这副身子看来也是文弱,但比之他临终前皮包骨头,无风打晃的身体已是好上太多。
他深吸一口气,任流动的空气灌入肺腑,唤起生机,裴舒抬头看向堂前训话的太守。
见堂下人不答,静静看着他,太守复道:“裴公子可还是不愿?”
谁料裴舒低下头,脸色拢在长睫的阴影里,再抬起头来,眼中似是盈了泪,只说道,“大人明鉴,人皆道今日庄郎休夫,庄郎若不在场,如何休夫?这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
太守见方才宁死也不愿被休,只接受和离的裴公子现在顶着个茶杯口大的伤口,神色哀惋,如泣如诉,被“裴舒”的倔强刚烈激起的火气也降了些,态度也温和了些许。
裴舒抬袖擦擦滑下来的血,略显笨拙,“莫不是要让全建城的百姓看我裴氏遗孤的笑话吗?”
建城太守愕然,他竟是做这般想,看来这位裴公子心中装着不少委屈。
裴公子一身白衣清隽潇然,站在这空旷大堂上,大有风雨摧折、飘零悱恻之感,想来这“裴氏遗孤”在宁城家中也是父母掌上玉璧,被好生捧在手心的。
太守亦有儿女,竟有几分感同身受之意。
也只能秉公道,“庄侍中日理万机,岂是你说见就见?”
裴舒心中微讶,原主的便宜夫君这就当上侍中了?
这莫非是传说中的“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额上半开红梅般的伤口方才被锦衣袖口一沾,反而开得更加肆虐。而裴郎一不喊疼,二不要帕子,微微张嘴,欲言又止的模样,倒让堂前执杖的衙役都看着心疼。
太守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按说这寻常人休妻休夫的,干他这个太守什么事?可偏偏是庄家,那个跟着皇室迁来建城的新贵庄家,而庄郎休夫又是为了尚公主……
现在只觉得太守这官椅不坐也好,这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吗?
瞥一眼堂下,这裴公子惹上了皇室,也是可怜。
静默间,一带刀差役走上堂前,俯在太守耳畔说了两句话,太守额上的冷汗顿时不冒了,也不再等着裴舒答言,忙道,“裴公子莫急,本官这就让人请侍中大人来。”
裴舒想着这人倒不像寻常差役,只微笑,“多谢大人。”
·
庄函来时,外面下起了薄雨,让本就晦暗的大堂更加阴沉,唯有那一袭白衣成了一抹亮色。
只是伤口触目惊心,让庄函心下一滞,公主让他把这件事交给府衙处理,府衙竟是这般催逼阿舒的吗?
他抬起手,试图触摸裴舒额头,却被人侧过头无声躲开。
庄函看向堂上太守,冷静的目光中含着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