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他喘出半口气,伸手去拉那根暗红的游丝。不曾想那只是一道虚影,并非实物,却让他险些绊倒在千年生万年长的虬根上。
脚步停在他身后。卫鸿扶着树根回头,看见一袭翩然红衣,面容却隐在层层叠叠的红绸后,看不真切。
两人身影在姻缘树下重叠。
卫鸿拨开一层又一层红线,渐渐瞧见一截下巴。它的线条似乎过于瘦削刚硬,轻轻一转,又被飘散的黑发掩去。
“你是谁?”
卫鸿的声音让那双挪开半寸的脚尖停下。绣满金线的衣摆层叠在臂间,露出霜白的腕,然后扬起一支细脆的手指。
一缕红线系在尾指相同处,像沁出一丝血。
红线,情劫。
道侣。
高台上李沧澜和那个女子的面容在卫鸿脑中一闪而过。他想说些什么,却被脑中的虚无噎住。“我不认识你。”
那人不言不语,转身便走。卫鸿才想起缩地成寸的法诀,心念一聚,就朝着红衣身影跃去。
没曾想一柄利剑挡在跟前,卫鸿眼前看见一方玄天令,正是与成仙失之交臂的李沧澜。
李沧澜双眼赤红,既不是仙,也不像修士,反倒更接近魔。他坠落云端,全赖卫鸿做的好事,仇恨让他祭出杀招,铺天盖地地向卫鸿袭来。
“你阻我成仙,我要你魂飞魄散!纳命来!”
卫鸿身带罡风,白袍无风自动,凌厉剑光照亮他冷锐眉间。他掌心翻涌,一柄青白利剑自掌射出,正是卫鸿的本命剑,灵均。
李沧澜越是急攻,灵均剑刺得越快,最后被剑势打退三丈。霜剑回到主人身旁,停在皓白发带之下。卫鸿指上剑印如悬冰。“那名女子本是无辜。你既与她结过秦晋之好,为何能忍心痛下杀手?”
“无情道本就要斩道侣登仙,她既爱我,便愿意为我死!与你何干!你们青云山满口大义,原来是见不得别人好的小人!”
卫鸿不语。他觉得那个女子不像是甘愿牺牲,反倒像心灰意冷,选择自我了断。一言不合,对战再起。
姻缘树被冲荡的灵气波及,枝叶齐断,金锁断坠,红线零落。
“够了。不要打了。”
突兀的第三人声响起。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沧澜。他看见面前两人手指相连的红线,大笑一声,杀意尽现。
“好!我便让你也尝尝,登不了仙的滋味!”
红衣卷入灵力旋风中,几乎被绞碎。卫鸿眼瞳一颤,身形骤起,比灵均先到。
“小心!”
漫天剑光中,卫鸿右手举着灵均,法诀又剑尖扩出涟漪,推开玄青的剑影。他左手扣着匆匆一瞥下的那截手腕,一翻身,又觉得他此刻护着的人比纸还单薄。
李沧澜见着他们二人手圈着腰,脸贴着胸,额上青筋一绽,眼睛里更是要喷出火来。他脸上形容越发扭曲,青筋转为紫黑,狰狞恐怖。额上像被风吹一般裂开一眼血纹,黑气暴涨。
道心碎裂,魔气入体。
“李沧澜,你堕魔了!”
李沧澜咬牙道。“都怪你!”
要不是他!要不是这个青云山的小子横插一脚,他又如何会落得这凄惨境地。此刻李沧澜过去所修的心境已经粉碎,从道心裂缝生出丝丝怨毒。
道侣的泪容在他眼前划过,嬉笑怒骂的过往,山盟海誓的约定。可是柳心,我要成仙,我要成仙啊!
那,你成仙以后还会回来娶我么?
画面停格在柳心颈间止不住的血液。
憎恨。不甘......愧疚。
“啊啊啊啊——”
魔化。
卫鸿解出一串琉璃明珠,珠粒嗡鸣一声,爆裂四散,落于八个方位,结成八角阵法将新魔困于阵内。他手诀翻飞,金白咒文于指上频现。
困魔,灭形!
卫鸿眼前晃过什么东西,原来是一枚桃花红的发绳,被起阵的罡风撕落。黑发拂过他的下巴,只不到一息,咒文便生出裂痕。李沧澜破阵而出。
可是李沧澜已经受伤极重。此阵能困魔,更能杀魔,阵中杀机只有亲历者才知有多凶险。此时阵已被破除,不能继续使用。卫鸿只得翻出师门又一件秘宝,一枚三角令旗。
旗面中央以金粉写“敕令万神”,顶端玉髓遇魔气则泛朱红微光。黄旗遇气则鼓,很快就变成袈裟大小,将李沧澜卷入其中,一拍即扁。人已了无踪迹,旗面八卦阵旁多出一点墨。
卫鸿落在地上,将令旗卷入袖中。他的注意力已不在令旗上,自然也就未能见到玉髓血光未止。
可是卫鸿是何许人也?三百六十年中,他引地火锻造体魄,灼肉的焦黑比石窟剑痕更重。卫鸿以魔障叩问道心,从不犹疑,从不动摇。他练的道比无情道更艰险,但这是他想走的路。
任何魔气瞒不了他,尤其是近在咫尺。
他掌上还停着一根断发绳,忽然嗅到浓烈甜香。下颌一软,原是一声轻极的气音擦过。
“夫君,我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