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京郊,笼罩在一种冬日特有的、清冷寂静的氛围中。路灯已经亮起,投下昏黄的光晕。偶尔有晚归的车辆驶过,留下两道转瞬即逝的光痕。
顾纶会去哪里?
薛宜年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快速地分析着。以顾纶刚才那种激动又委屈的状态,大概率不会跑远。他人生地不熟,又极其缺乏安全感,能去的地方很有限。
中心花园?他们之前散步去过。
公园门口那家24小时便利店?顾纶有时会去那里买零食和饮料。
或者是干脆就蹲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生闷气?
薛宜年按照可能性排序,先朝着中心花园的方向走去。
花园里空无一人,只有几棵光秃秃的树木在寒风中沉默地站立,嶙峋的枝桠在路灯下投射出张牙舞爪的黑影,寂静得如同墓园。
没有顾纶。
他又绕到便利店门口,隔着玻璃窗往里看了看,也没有熟悉的身影。
他微微皱起了眉。
难道真的跑远了?
就在他准备扩大搜索范围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围墙边,那个平时很少有人去的、只有一个孤零零长椅的小角落。
昏暗的路灯下,一个高瘦的身影正蜷缩在长椅上,脑袋埋在膝盖里,肩膀瘦削的轮廓似乎正在无法控制地、轻微地颤抖着。
……找到了。
薛宜年放轻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走近了,他能听到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他停在长椅前,看着那个将自己缩成一团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如此熟悉,却又在此刻显得如此陌生而可怜。感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点闷。
“顾纶。” 他开口,声音在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长椅上的人影猛地一颤,然后抬起头来。路灯的光线不太明亮,但足以让薛宜年看清那双总是明亮得像小太阳一样的眼睛,此刻通红、还挂着泪痕,里面充满了愤怒、委屈、以及一种被抛弃般的恐慌。
“你来干什么?!”
顾纶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来看我笑话吗?!还是你那个好顾斯哥让你来抓我回去的?!”
“先跟我回去。” 薛宜年强迫自己忽略那些带着尖刺的质问,以及心头那瞬间涌起的复杂情绪。
“我不回!” 顾纶立刻激动起来,猛地站起身,因为坐了太久,腿有点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我说了!那个家我一天都不想待!帝都我也不想待!我只想回申城!只想回到有你的申城!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也要跟他们一样对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绝望,“我知道我没他们有钱,没他们有本事,没他们会讨你欢心!但我们认识五年了啊!从初二开始!你是我……是我唯一的朋友啊!为什么你也要跟他站在一起?!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烦了?觉得我是个累赘?!”
“我没有。” 薛宜年看着他,感觉那些尖锐的质问像冰锥一样,一下下砸在他的“防御盾”上。
他知道顾纶在害怕什么,那源于原生家庭的、根深蒂固的不安与缺爱,那种如同附骨之疽的、被全世界抛弃的恐惧,几乎要将这个还在青春期挣扎的少年彻底淹没。
但他不能。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条件地去“安抚”和“包容”了。那只会让两人都陷在这个泥潭里,越陷越深。
“顾纶,” 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这不是申城了。我们都上大学了,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永远像以前那样形影不离。你需要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目标。你不能把所有重心都放在我身上,这对你不公平。”
“公平?”
顾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泪又涌了上来,“你跟我谈公平?”
“我妈把我一个人扔在申城的时候,公平吗?我爸对我不管不问的时候,公平吗?他们像看垃圾一样看我的时候,公平吗?!这么多年,只有你……只有你肯对我好……”
“现在连你!连你也要跟我谈公平?!薛宜年!”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了,像一座积压了太久终于爆发的火山,岩浆般灼热的痛苦倾泻而出,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颤抖、变形:“我就是依赖你!我就是离不开你!怎么样?!你是不是也想像他们一样抛弃我?!你说啊!”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薛宜年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崩溃的顾纶,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然后揉碎,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承认,他对顾纶是有责任感的。不仅仅因为他们是朋友,更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顾纶那看似阳光开朗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深重的创伤和不为人知的挣扎。他知道这少年内心深处那份对温暖和陪伴的、近乎本能的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