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清风两炷香之后就醒了,醒来后止不住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咳得丝丝见血。毒药灼伤了他的五脏六腑,即便救活也会时常遭受病痛折磨。
“为什么不让我死?”伏清风嗓子也变得沙哑了,“草民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无力辩解悔恨不堪,唯有以死谢罪。”
“哪有这么轻易之事。”裴今遥捡了一干草堆席地而坐在他旁边,“你虐杀多人按律当诛,自裁又怎么够偿还罪孽,你可以死但必须死在律法之下。
若人人都像你这般,杀了人就自杀那岂不是给我们大理寺平添麻烦,又至律法于何地。”
“我管那些!”
裴今遥闻言又换了副神态,“原是我看错你了,我原以为你是个狂妄至极自傲自负之人,杀了这么多人引得人心惶惶是为了将三年前你家中惨案揭露出来,为家族正名,可你居然半分此想法都没有?”
伏清风双目赤红,嗓子里压抑不住的嘶吼声,他又回想起当年,恨不得将那些人食其肉啖其血寝其皮!
“揭露又如何,何人会信?!何人在意?即便知道也不过很快就会被抛之脑后,还不如狠狠折磨他们!”
副主说得对,没有人能真正体会他的痛苦,没有人会真的在意他人过往,真相赤淋淋地揭露在所有人面前,也不过是增添了一桩谈资罢了。
“我信。”
裴今遥说得斩钉截铁,伏清风却不信反而嗤之以鼻。
“我信我在意,大理寺在意,圣上在意。”她并非虚言假意于他,“为官不过是为上排忧解难,为下造福万民。我既负责追查此案便会追查到底,没人不想知道真相。”
“就算没人在意又如何,我宁愿将自己的悲惨过往剖开让世人皆知,谈资又如何?总比让不知情的人提起血仇只感叹他们死得太惨而非死得活该,要来得痛快吧。”
伏清风还未满十六太过年幼,脑海中只灌满了仇恨,有人愿意帮他他就甘愿用一切来交换,别人只需说些什么他便奉为圭臬。
亦如此刻。
他眼中不知何时盈满了泪水,第一次像个符合他年纪的孩子。
“你听说过,明堂吗?”
“……星宿?”
*
裴今遥再离开大牢已在一个时辰后了。
她刚一出,跟随一同破案的左寺众人都等在外面,见她出来齐声恭贺她又成功破解了一件案子。
“裴大人太厉害了!不过四日就已破获,两个凶手虽然有一个中途伏诛但先前都已供认不讳,咱们大理寺先前有过这么快就破案的吗?”
“好像还真没有。”
“宁安府衙倒是有一桩三日内就破案的。”
“好像也是裴大人破的吧。”
“是极!”
“不愧是裴大人,我已心服口服。”
只是此案还需呈报圣上,定夺这还未成丁的凶手要如何处置。不然大理寺众人早就要让裴大人请客庆功了。
“等此事了,一定一定。”
裴今遥先一并应下,众人笑闹着渐渐散开,唯有杜王二人还跟着她一路回了耳房。
“下官观大人神色好似还有不解之处啊。”他二人都看出来了。
“是啊。”
她长叹一口气。
左右要放衙了,裴今遥几日来第一次准时离开大理寺。
身后王慕祈悄悄问杜衍:“你说大人他不会过一会儿又偷偷回来吧?”
“很有可能!”
“那咱们多呆一会,我上次有件案子还未整理汇总完。”
“说起来我好像也是。”
裴今遥不知她的两位下属卷了起来,难得早归她要去乌兰马场接顾长夜,也不知他如何了融不融得进去。
想到这她不禁失笑,自己还真想去看看热闹。
路经泰和酒楼时,二楼忽然飘下几片花瓣。她抬头去看,正发现孟修阳倚靠在窗棂旁手里捏着几片未洒落的花瓣,见她发现了还讨好地笑着。
“裴大人稍等学生片刻。”
说完他离开窗边应是下楼了,果然没过多久他就走了出来。
“有事?”
孟修阳其实没什么事就是看见了她故意打声招呼,但他现在已经在这了总不能再这么说。
“大人不是说下次再见要跟我探讨探讨文章吗?学生观您应当无事,是打搅了吗?”
裴今遥晃了晃头自顾自往前走,孟修阳就亦步亦趋地跟着。
“我要去接夫人,下次吧。”
“乌兰马场有些距离的,学生送您吧。”孟修阳还想跟,却在裴今遥平和近人的笑意下隐约察觉到几分拒意。
语气逐渐弱了下来,没再坚持有些沮丧地目送她走远了,又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转身回酒楼去了。
裴今遥不知他为何表现得这么亲近,前两日北城一见从他嘴中听闻“钦慕”二字还真是错愕,不由想到初识他兄长孟清禹时,他也是这般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