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信厚骑在半人高的烈马上,冷眼睥睨被同伴扔下的男人,这人手上绑着剑,一臂有刀伤,倒在大雨中,不省人事。
今天跟着出来巡逻的人是颜柯,进玄铁营的时间不长,之前一直在程绥手下的手下里做事,平时根本叫不上号,胥信厚看他人机灵识时务,便提拔到跟前,帮自己认认玄铁营里低调但威望极大的老人,以免自己罚错人,惹到不该惹的。
胥信厚自从接任,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憋屈。
玄铁营百年经营,全凭齐家,自齐剑霜太爷爷辈,就是镇北将军,而且齐家一直以善待士兵、公平正直教育后代,因此玄铁营从上到下对齐家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内部是越来越坚不可摧。
至于为何历代帝王从不瓦解玄铁营,一是齐家必须留一位质子在中州,二是齐家的确忠心,不曾有任何谋反迹象。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由于质子从小生活在中州,几乎在皇帝身边长大,帝王、太后把他当亲生孩子对待,太子、皇子把他当竹马朋友,关系自然是要好的,于是身为齐家嫡子嫡孙的质子,未来成为镇北将军,皇室也会放心些。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刨根究底胥信厚是韩家人,横插进来的外人,如何服众?哪什么服众?
皇威吗?可新帝是个见风使舵的草包,听信小人的话,给他们停了军粮军器,打赢的仗全靠齐剑霜拼命,如今齐剑霜已死,背后的人极有可能是皇帝,这让他们如何乖乖听命?
“将军?”颜柯喊的第三遍。
胥信厚吐出一口浊气,嫌恶道:“拖回去,上点手段让他说出受谁指使。”
都不用先问问,直接上手段。
颜柯应了声,唏嘘这刺客太弱,逃都没逃掉,这不让胥将军找到出气筒了么。
*
另一头,齐剑霜几乎是地毯式搜索,顺着云枕松留下的记号,没日没夜地找,翻遍每座山,派去周边县村的人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连夜送去瀚城的求助信也没得到消息。
一次次的失望几乎要把齐剑霜搞疯了,他回过头,大手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看着从远处骑马飞奔而来的鲁仪,血丝遍布眼球,整个人看起来是那样的憔悴。
靠近后,鲁仪说:“瀚漠王那边也没有找到,呃瀚王说护好齐彦,他已经派人来保护齐彦了……”
鲁仪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齐剑霜不满道:“胡闹。”
齐剑霜也是埋怨了一句,没多说别的,他貌似随口问的一句,却让鲁仪结巴了一下。
“玄铁营有消息吗?”
祁山以北上玄铁营的地界,齐剑霜还没来得及找,不过鲁仪惯会打探消息,如今就算出来了,也能搞到玄铁营的内部消息。
“没,没有。”
齐剑霜身形一顿,淡淡瞥了他一眼,下马进到帐子里,帐内火盆正旺,齐剑霜脱下衣服,放在火边烤干。
他沉默了一下,听不出情绪地问:“你刚是强调,还是紧张?”
鲁仪闻言呼吸停滞片刻。
他刚得了消息,说营里带回一个人,柔柔弱弱,身上没个二两肉,手上绑着一把通体盈蓝的剑,被胥将军拆了扔军库里了。
想来这人便是被劫走的云枕松。
“回答我。”齐剑霜光着上半身,露出精悍的肌肉和触目惊心的伤疤,他微抬下巴,在他凌厉如刀锋般的眼神注视下,鲁仪一丝一毫的回闪与迟疑都将成为说谎的证据。
一旦告诉将军,将军必然会去救人。能从玄铁营的大牢里救出一个被现任镇北将军重点关注的人,除了齐剑霜,没人能做到了。
要不然,玄铁营那帮人是吃干饭的么?
可齐剑霜现身,玄铁营里属于中州的那帮人必然大吃一惊,随即报给皇帝,原本能晚三个月传回的消息,半个月内足以到达朝堂。
假死欺君,齐剑霜迎来的是铁窗囹圄,头颅落地。
抗旨不从,齐剑霜必反,可反了之后呢?赫然收回玄铁营,然后弃五十三万人的妻儿老小而不顾?十九部趁乱攻打,玄铁营既无中州补给辎重,又腹背受敌,处境何其艰难呐!
听从圣旨,齐剑霜必死。
那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在玄铁营。”齐剑霜悲哀道,“云枕松在玄铁营,你怕我回去误事,对吧。”
本是疑问句,齐剑霜说出来后变成尾音下落的陈述语气。
鲁仪颤颤巍巍,不敢说话。
齐剑霜上一次如此绝望无力,还是父母在自己眼前被砍死。
天秤之上,一侧是北边数万百姓,一侧是刚允诺未来的心上人。
齐剑霜决定赌一把,赌注是,他的命。
用他的命,换云枕松的命。
值了。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