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燕冬果然起了个早,赶上和燕颂同桌用膳。
燕颂自来只吃七分饱,燕冬喝第二碗桂花粥的时候,他已经搁了筷,在一旁翻阅今天的《雍京小报》。
和用来刊登传递纶音官令的《承安杂报》不同,《雍京小报》是由民间印刷售卖的,有好几家不同的版本,主要传递的是民间时兴的趣闻轶事,俗称——八卦。
燕颂从前对这些杂闻琐事不敢兴趣,可燕冬喜欢,经常缠着他津津乐道这家爬灰聚麀、那家闹鬼中邪,渐渐的,他也养成了闲暇时瞟一眼的习惯。
“大哥,今儿有什么新鲜的?”燕冬夹了只鱼肉包。
“‘惊!贺小伯爷在锦绣坊重金定制了一身七彩裙,赠予雍京府王府尹的堂妹嘉禧小姐,是否珠联璧合,好事将近?!”燕颂面无表情、语无波澜地念道。
燕冬呸道:“癞□□想吃天鹅肉,真倒胃口。”
虽说那位王府尹常和燕颂政见不合,关系不算融洽,王嘉禧却是燕冬的同窗朋友。贺申对王嘉禧有意不是一天两天了,被拒绝多次也不知收敛,如今送件衣裙都要闹得人尽皆知,心眼忒坏,燕冬瞧不上他。
燕颂看了眼拧着眉头喝粥的人,“你很在意?”
“当然!”燕冬说,“家福是我朋友,朋友有麻烦,我能视若无睹吗?”
他亲昵地叫着姑娘家的小字,愤愤不平得理所应当,燕颂合上竹板报框,淡声说:“明日好好考。”
怎么突然说起考试的事情了?哦,燕冬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警告自己明天去了国子学别又和贺申闹呢。
他应了一声,又提前打商量似的说:“别人若非要惹我,我也不能任他欺负,对吧?”
燕颂没有说话,燕冬不禁暂时稍稍附议了一下那些说他大哥喜怒难辨、阴晴不定的人,怎么突然就冷淡了不少呢?
唉。
大哥心,海底针。
“好吧好吧,我真的会好好考试的。”燕冬哄着,赖着,“考第一有没有奖励呀,哥哥?”
燕颂瞥他一眼,“想要什么?”
“还没想好,先记着。”
“好,依你。”
燕冬虽说娇惯,正事上倒从不荒废,自小到大,他考第一也不是件稀罕事,如今的同窗里,也就鱼照影这么一条拦路鱼和他分庭抗礼。
鱼照影没想着考第一到谁跟前求赏,翌日听燕冬说了“兄弟约定”后便道:“要不要我手下留情,给你放水啊?”
“不要,本公子有的是手段和实力。”燕冬把玩着鱼照影的折扇,这人换扇面勤快,其他配件儿却不常换,金铆钉扇骨,玄铁扇柄,拿着压手,打人可疼。
鱼照影笑道:“那就祝咱小公子一举夺魁了。”
每次都能写出一篇风马牛不相及的惊世臭论从而把博士们气得大呼荒谬、大笔一批“差差差”的侯翼挤在燕冬的坐席上,没有参与话题。他盯着远处红木拱桥边的槐树打呵欠,突然眼前一暗——
“喝核桃乳吗?”蓝袍少女从窗檐上倒挂下来,将食盒放在窗上,“本姑娘亲手熬制,诚意满满,在寒冷的冬日给三位带来温暖入骨的关怀!”
燕冬接过食盒打开,取了一瓶核桃乳出来,嗅了嗅,“好香——不愧是雍京未来的食神大人。”
侯翼拆台,“瓶口塞这么紧,你从哪儿闻到的味道?”
“聪明的人可以用心感知万物,当然,”燕冬怜悯地说,“你这辈子都体会不到这种境界。”
侯翼微微一笑,当场和燕冬双手对双手地互打了三百回合。
鱼照影打开塞子,尝了一小口,点头表示赞许,对少女说:“许博士估计快到了,你再不下来,待会儿他又要对着你的耳朵倒三千唾沫。”
王嘉禧浑身一抖,赶紧翻身落地,“我怕了那小老头,先走了!待会儿下学一道走,今晚吃暖锅?”
燕小公子把玩着游鱼戏水羊脂玉扇坠,表示今晚他请客、提前庆祝考第一,王嘉禧笑眯眯地提前恭喜,回雅社去了。
国子学从前只有男子,女子读书多在家中,请老师上门教,直到承安十七年,荣安公主奏请允许女子入学。
彼时言论若屑,纷纷扬扬,先不提那些不赞同女子多读书的酸腐腔调,许多人认为女子和男子同校读书实在闻所未闻,何况都是些少男少女,凑在一起若是招出是非,那可真是贻笑大方。
群臣上书反对,亦或作壁上观,陛下裁决不定,问了时任礼部郎中的燕世子。燕世子并未说该不该,可不可,只说“国之少年当勤学勤思,或不负韶华,或志存高远”。
少年少年,既是少男,亦是少女。
陛下颔首说是,命礼部主持操办,自此国子学里就辟了一座新学堂,燕世子拟名“雅社”,请荣安公主亲笔赐匾,当堂高悬。
同为女子,王嘉禧很是佩服荣安公主,但她的志向不在成为才女,而在香饮糕团之间。她来雅社,其一是读书明理,其二就是为了——
“嘉禧!”
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打断了王嘉禧的思绪,她抬头看向来人,眉头微拧,敷衍地捧了下手,“贺小伯爷。”
“诶,学堂之内,只有同窗之谊,没有身份之别。”贺申走到王嘉禧面前,笑着说,“我送你的衣裙可还喜欢?”
王嘉禧退后半步,拉开距离,“我让人送回锦绣坊了,小伯爷不知道吗?”
贺申笑意微滞,身后的一人见状忙说:“王小姐,小伯爷一腔真心,你岂好辜负?”
“小伯爷的真心,我消受不起。何况你所谓的真心若是有半分好,就不会三番五次对我的拒绝视若罔闻,一点都不为你我的名声考虑。”王嘉禧不耐其扰,抽头欲走,却被贺申跨步拦下,“你——”
贺申见她桃腮紧绷,杏眼微瞪,只觉得眸清可爱,不由得放低身段,深情宠溺地说:“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你爹娘不会对我不满意,只要我上门求娶,还怕不成?我知道你喜欢下厨,你放心,你若是嫁了我,我给你打造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厨房,你可以天天做糕点给我吃,我绝对不嫌腻!”
王嘉禧:“……”
呵呵。
她没了多说的力气,侧身要走,贺申却不放,两人当即拉扯起来。
贺申身后的一群子弟作壁上观,有人调笑道:“哟,小伯爷,您也让着点未来的夫人嘛。”
“你懂什么?小伯爷这是提前振夫纲。”
王嘉禧听着这些人暧|昧调笑,恶心得不行,可她从前虽说请了女师傅,但学的大多都是自卫的招式,论功夫只能算三脚猫,翻墙倒挂小打小闹在行,真和贺申这样自小习武的打就够不上了。再者她的力气也比不上高壮许多的贺申,拉扯打斗中从脸憋到了脖子根。
突然,面前的贺申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王嘉禧连忙后退几步双手横挡在身前,警惕地瞪着贺申,后者却是没心情再搅扰她,捂着额头捡起地上的骨牌,抬头瞪向前方,“谁扔的!想死吗!”
“哎呀,对不住,”清悦的一口嗓子,王嘉禧循声望去,燕冬不知何时站在前方的红木拱桥上,笑容无害,“不小心手滑了。小伯爷,帮我捡一下啊。”
手滑得这么远,骗鬼呢!
贺申目眦尽裂,一把将牌砸在地上,“燕、冬!他娘的,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