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隔着一扇门互相对视着。
一者平和沉稳。
一者惶恐不安。
片刻的沉默后,还是谢天临先开了口,“去把鞋穿上,小心着凉。”
离不厌下意识低头一看,对上两只白生生的脚丫子。
刚刚一下跌到地上,只顾着伤心绝望,又出来得匆忙没来得及穿鞋,这期间一直光着脚踩在地上,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这会儿被谢天临一说,才觉脚底冷冰冰一片,都快没知觉了。
他连忙“哦”了一声,刚要回去床边找鞋,一转身就踢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之前被他气愤之下扔到门上的鞋。
他脸颊一红,“嗖”一下窜过去把鞋抱起来,又匆匆忙忙跑到床边捡起另一只鞋子,小声道:“我……我马上穿……”
可他太急着想把鞋穿好,又不太想把那只扔出去的鞋子露给谢天临看,一边藏一边穿,一个不小心脚下没站稳,身子一晃就往后倒去。
他下意识闭上眼,做好了摔倒的准备。
却撞入了一片温暖的怀抱里。
熟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会催你。”
离不厌睁眼看去,对上他看下来的,被紫纱蒙住的朦胧眼眸。
以前总觉得那双眼睛很可怕,一眼就可以灭掉二十万大军,那样强大的威力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以至于上次被他看了那么一眼,恐惧到他当即从顿悟的迷蒙里清醒过来。
现在再去看,突然就觉得也没那么可怕了。
它是可以杀人,但也救了他两次。
是师尊冒着被反噬的危险用它来救他的。
它明明是该被他崇敬的祥瑞。
他缓缓抬起手,想要去摸那双眼眸,半路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谢天临声音微冷,“你做什么?”
离不厌手一僵,只是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伸去。
谢天临阻拦他的手没有用力,任由那只手落在了他眼角的紫纱上,只是眉宇微微蹙起,眼里疑惑一闪而逝,有些不懂这小破龙又要做什么。
离不厌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那双被紫纱蒙住的眼眸。
这是一双很美的眼眸。
眼型狭长,眼睫浓密,眼尾向上挑出一段锋利的弧度,即使微微垂着眼帘,也能感觉到一股慑人的威压,如归鞘的长剑,敛眸只是为了蓄养剑意,以备出鞘时展现出更可怖的剑意。
最让人沉醉的还是那双黛紫色的眼瞳。
即使隔着一层紫纱,那颜色也依旧美得窒息,仿若装了一整个宇宙万物,渺远浩瀚,深邃神秘,让人不知不觉便沉醉进去,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忽而面前一片漆黑。
谢天临用手挡住他的眼,道:“你的境界太低微,看多了会出事。”
离不厌闭着眼睛,轻声说:“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的眼睛这么美,那就是天道之力吗?”
谢天临淡淡道:“是。”
离不厌又问:“你就是用它救了我两次吗?”
谢天临眉心微拧,脸色不太好看,“他告诉你的?”
离不厌拂开他的手,仰头看着他,固执又认真地说:“这是和我有关的事情,你不应该瞒着我。”
谢天临松开扶着他的手,背转过身去,透过半开的门看着外面,没有出声。
他这样一副喜怒不辨的模样,让离不厌刚刚升起的那点勇气摇摇欲坠,情绪又变得紧绷起来。
他没有忘记,刚刚他才冲着他发了一大通脾气,又是哭又是吼,场面闹得很不好看,谢天临没有和他一般计较,还过来扶他,已经是他气量很大了。
毕竟,从现在看来,之前那通脾气就是他在无理取闹,谢天临真的生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但那完全就是他的错吗?
如果谢天临及时告诉他,如果他不抛弃他,也不会有这么多误会了。
他们之间存在着问题。
还是很大的问题。
这些问题如果不解决,将来肯定会爆发出更大的矛盾。
而现在,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他看着他的背影,深吸口气,鼓足了勇气道:“你对我好,为我做了这么多,却宁愿被我误会,也一点不想让我知道。”
“我知道,这不是你有多爱我,你只是不在乎我对你的感情,只要我活着就够了,甚至还希望我离你越远越好,所以太虚仙尊告诉我这些事情后,你才会如此不快。”
他闷闷地,艰涩地说:“归根结底,你只是想抛下我而已。”
谢天临只是沉默着,没有反驳也没有赞成。
离不厌眼眶慢慢红了。
他身为太子,从小娇生惯养地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都是别人捧着他,哪有他追着人跑的道理。
若换做平常,别人如此待他,他肯定转身就走了,说不准还要派人暗地里教训他。
只有这个人,这个人不一样。
一次又一次的救命之恩,一次又一次的纵容宠溺,虽然知道事出有因,虽然知道可能是假的,但他还是不可遏制的沉沦了。
沉沦在那人冷酷嫌弃,偏偏又独此一份的偏爱里。
离不厌吸了口气,又说:“你虽然总是恨不得抛弃我,可我都看到了,你在我施展出驱魔决后夸我了,还在我昏迷时摸我的脸,甚至还不顾自己仙力被反噬的伤势,不惜代价报复回去。”
他仰着头看着他,眼眸眨也不眨,“你是在乎我的,你不是对我没有任何感情,你……”
他微微弯起嘴角,“你抛不下我的。”
谢天临眯起眼睛,静静地看着门外某一点,思绪不自觉飘到了之前。
离不厌昏迷不醒的时候,太虚仙尊来查看过一次。
这小孩要是出什么事,怕是谢天临会把整个太虚宗给掀了,所以太虚仙尊这次看得特别仔细,把道眼用到了极致,就想把小孩的问题彻底解决了,让这小祖宗尽快苏醒过来。
这一看,还真的被他看出了一些问题。
“这小孩的气运……不太对啊。”
太虚仙尊摸着胡子,一脸凝重道:“他身为人界太子,又是神胎龙壳化身,气运就算不是磅礴如海,也该是涛涛如江河,怎会如此……微薄?”
谢天临蹙起眉,”有多少?”
太虚仙尊摸着胡子的手微微一顿,从浓密的胡子里提溜出一根,想了想,又握住尾梢的一丢丢毫毛,道:“微乎其微,如烛火一般,风一大就能吹灭。”
谢天临眉心拧的更紧。
“这样微薄的气运,正常情况下早就死了。”
太虚仙尊看看床上昏迷的孩子,又看了看他,若有所思道:“可奇怪的是,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身上的气运可以庇护他,所以只要在你身边,他一般不会出很大的事。”
谢天临捕捉到了关键词,“一般?很大?”
太虚仙尊点头啊点头,“他的气运终究太虚淡了,你即使庇护了他,也只是把生死危机降低了,并不是就没事了,譬如别人喝一口水没事,他却会呛伤嗓子;别人御剑没事,他却会跌骨折。”
他一脸慈和地看着谢天临,语重心长道:“你尽量要从心底里接受他,不要抵触他,不然你的气运遵从你的心意,一旦不庇护他了,他真的很容易死。”
谢天临眼神微沉,脸色有点不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