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相较于相信任城王大发慈悲,他们还是更相信任城王定是不安好心,等着借他们的手,让太后失势。
“这.......”崔充在庭前踱步,摩挲着自己的短胡茬,在僚属面前兜兜转转了两三圈,最终顿住,一锤定音:“去。”
“冯小娘子.......瞧着同咱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呀。”
“蠢货,你懂什么!”崔充朝着僚属的襆头上扇了一下,这人嘴也太笨,什么叫‘同咱们不是一条道’,怎么着,他崔充就是奸佞小人,冯小娘子就是什么冰清玉洁的神女仙子了?
崔充背着手,胸有成竹,“什么神佛托身、神子转世,不过用来造势,攀附高门的玩意儿!”
他出身清河崔氏,本就是高门望族,世家大族靠什么手段造势、攀附权贵,他心里门清得很。
可笑那些愚民,当真以为谁天神下凡,谁又神佛转世。
“冯小娘子这段时日给我们送了多少珍宝?你们自己心里没数?”崔充越想越笃定,“太后一直心向汉学,需要依赖我们清河崔氏,而且......一个女郎能翻得出什么花样,难不成她心属任城王,要单枪匹马杀了本官同太后反目?”
“那冯家生了个不忠不孝的孽障的名声,不比我在这搜罗些许财帛的名声臭多了?啊?哈哈——”
“是、是,将军高见——”
周围的僚属纷纷安心,崭露笑颜,直夸得崔充好似那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全不知这所言,惯将男女牵扯一块想入非非,又只觉得女子心中除开情爱小家再无其他,更觉着万千生民百姓之性命不过蝼蚁,抵不得豪门望族一个‘不忠不孝’的名声。
荒谬绝伦!
“咳咳.......”另一头,冯初春日里遭了寒,身染小恙。
柏儿端着枇杷膏入内,小娘子一到春日就容易咳嗽,亏得太女殿下记得,前些日子送陛下谕旨时连带着送了些枇杷膏过来。
冯初皱着眉头,枇杷膏虽然算不得苦,可沾上个‘药’的名头,她都得厌恶个三分。
“太女殿下送来的,看在太女殿下的份上,小娘子——”
冯初吃了两口正准备放下,听闻这话,抬眼‘埋怨’,认命般地服下了整盏枇杷膏。
“明日里若是得空,婢子去替小娘子瞧瞧有没有胡商运梨子来,买几个同川贝蒸了给小娘子吃,省得小娘子整日苦着脸。”
“川贝不也是药?”冯初重新捧起手上的《诗经》,翻了一页,努了努嘴,小声嘟囔:“是药我都不爱吃。”
“栀子煎水小娘子不也饮得欢畅?”
“你——”被戳了短漏的冯初直起身,捏着柏儿的脸笑骂:“好你个伶牙俐齿的,而今都敢揭我的短了。”
门房忽得被敲响,冯初松开轻捏的手,“进。”
身高八尺的女郎换上了仆役的衣物,一头黄发裹了起来,换上了一头乌黑的假发,还贴上了假髭,远远望去,好个勇郎君。
“噗——”
柏儿没忍住笑出声,叫慕容蓟即刻窘迫了起来,手指不住在衣物上摩挲,着实难安。
“好看,”冯初笑着自支踵上站起,她较慕容蓟矮了整整一头,亲手替她拍了拍肩上不存在的尘土,“蓟娘子英武逼人。”
“小娘子、这、在下.......”
见她如此支吾,冯初也眉眼带笑,旋即正色:“好啦——今夜宴饮,你怕么?”
“生死尚不惧,宴饮何惧哉!”慕容蓟俯身拜道:“小娘子再造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今日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护小娘子周全。”
冯初展颜,焚断诸恶的火焰在她眼中熊熊燃烧,“蓟娘子也放心,天日昭昭,你兄嫂的仇,今日定叫你亲手报了!”
星垂原野,长河倒悬。
带着沙与草屑的春风穿过一望无际的旷远,远方来的草籽洒在这阴山脚下,扎了根、开了花。
镇内武官们的车马辚辚,停在驿馆门口,灯烛的映光隔着驿馆的院墙都能窥得豪奢,远远就能听见箜篌、琵琶的拨弦声,空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熏香,乍一瞧院墙都恍惚能让人看见当中曳曳绫罗裙的舞姬。
金火明灭,染在冯初的眉鬓,看呆了那些在边关待了大半辈子的军户,也怔住了崔充,没来由得朝前走了几步,口中喃喃,“冯小娘子......”
“妾身今日备下薄宴,瓜果正芳,醴酪养人,承蒙诸位大人不弃,拨冗前来。”
冯初莞尔,袖袍盈盈:“诸位,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