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开了,陆攸宁匆忙放下淘了一半的米,去提滚沸的水壶,蒸汽扑在脸上,烫得她眼眶发红。
家里人手不够,她有些焦头乱额,现在她家的月例也停了,她得想个妥帖的法子,把这难关渡过去。
前院传来敲门声,晴云扔下斧头,小跑着去应门,开门一看,原来是个熟人。
旺哥一脸讨好地立在门外,手里捧着个紫檀木匣,见了晴云,颇为热络地招呼道:“晴云,咱们又见面了,我奉二爷的命,过来给陆姑娘送样东西。”
晴云伸手,道:“拿来吧,我替你转交。”
旺哥摇头,“这使不得,二爷交代了,务必亲手交给陆姑娘。”
晴云没再拦他,毕竟他是未来姑爷的小厮,以后还要常打交道,不好把他得罪了。
旺哥进门后,见了陆攸宁,跪地请安道:“陆姑娘安好,小的奉二爷之命,特来送信。”
陆攸宁心里略忸怩地想,自赐婚圣旨下达后,沈震烨就像消失了一般,如今倒是想起送信来了?
她接过木匣,沉甸甸地压手,他不知他送了什么“重”礼过来。
旺哥见她收了,暗暗松了口气,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双手递给陆攸宁,“二爷吩咐,让小的等着姑娘阅完信再走,若姑娘有回信,好让小的带回去。”
陆攸宁没做声,转身进了东厢房,她打开木匣,匣中红绸衬底上,并排躺着一对泥娃娃。
男娃娃穿着靛蓝色长衫,剑眉星目,腰间还佩着把小木剑;女娃娃一袭淡青襦裙,手持书卷,活脱脱是陆攸宁的模样。
两个娃娃巴掌大小,捏得栩栩如生,男娃娃正伸手去够女娃娃的衣袖,女娃娃则微微侧身,似嗔似喜。
匣子里还放着一张花笺,这笔字,很熟悉,她去兰因寺那日,收到的字条上“有花堪折直须折”就是这种笔锋。
花笺上书:
黄土塑你我,同炉火中过。
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
纵使风云变,此心不可夺。
百年同归处,犹是双泥塑。
花笺上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丝丝缕缕的甜蜜萦绕于她的心间,她心里动容且感动,平复了一会儿,又展开了那封信。
攸宁卿卿:
见字如晤,自擅自请旨以来,吾颇有近乡情怯之感,不敢且羞于见卿。故冒昧致书,先请荆请罪。
吾错在痴心,罪在擅自。年少时初见,姑娘姽婳清扬,吾一见倾心,遂成心劫。朝堂政变,一别三年,吾藏卿于心间,欲放手而不能。每忆起卿,吾常夜不能寐。后闻承恩伯府携恩求报,欲逼你为妾,吾心痛难耐,方认清心意,决意娶卿。后姑娘深陷囹圄,吾五内俱焚,救得姑娘归来,又见恶人虎视,故出此下策。圣旨之事未先相询,实因恐生变故,非有意轻慢。
吾闻窦氏撤走仆役,已遣厨娘婆子各二人、杂役四人前往相助,此刻当在路上。
若姑娘仍难释怀,震烨当亲至负荆。
沈震烨顿首。
信读完了,陆攸宁也就不怪他了,她已经感受到了他热烈又真挚的情谊。她的心里也有他的一方天地,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他说的心劫其实也应验在了她身上。
“小姐?”晴云探头进来,“刚刚又来了好多人,说是沈二爷派来的。”
陆攸宁将信按在胸口,透过窗棂,她看见几个婆子仆役已经利落地忙活起来了。
“我知道了。”她轻声说。
沈震烨先斩后奏地求圣上赐婚,她原本是生气的,也埋怨他的自作主张,可此刻,她心头那股郁结却像春冰遇阳,悄无声息地化了。
陆攸宁取来纸笔,打算给他回信,可当她坐在在书案前时,笔尖却迟迟落不下来。
该如何称呼他?沈二爷?太过生分。震烨?又太过亲密。虽如今与他有了婚约,但她有些矜持,不能如他那般孟浪。
笔尖终于落下时,她写下的是“沈二郎台鉴”,然后,她便停笔了,思索了好一会儿,她想写的话,不知以何种形式落于纸上。
最后,她只写道:“礼已收到,甚慰。”
顿了顿,终究还是在信末补上一行小字:“你既已经知错,负荆不必,但望君谨记,日后行事,不可擅作主张,需与我相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