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沼连吃了三天的素食,单薄瘦削的身子像一柄轻盈的软剑。
这日晚饭,巫禾出现在了正厅,落座后动了筷子夹菜到棠沼的碗里,“这几日你清减了不少,要好好吃饭。”
巫禾避了她几日,棠沼心中不由积攒了几分怨气,她把碗推开道:“你现在是在管我还是关心我?”
“饭菜要凉了,先吃饭。”巫禾把碗推了回去。
“真是没意思。”棠沼恼了,筷子拍在桌上,“你自个吃罢,我就不坏你胃口了。”她站起身,对巫禾扯起一个笑脸:“姐姐。”
夜里,铁芍药刚回家中不久便被棠沼唤来,在棠沼烧中时,她答应了给棠沼买枕河酒肆最好的酒——醉花阴。
两人在水廊对饮,喝下三坛醉花阴后,坐在轮椅上的棠沼打起了蚊子。铁芍药见状好笑道:“这蚊子怎么只咬你,不咬我?”
“我告诉你个秘密。“棠沼突然严肃道:“经过我缜密侦查,发现咬人的蚊子都是蚊姬!你可知这说明什么?说明连母蚊子都稀罕我!”
铁芍药吐出一个瓜子壳,“呵……本姑奶奶倒不知,你竟修得这般招蜂引蝶的体质。”她瞥到棠沼颈间的红痕,压低嗓音道:“只是这些蚊姬们啃咬的位置,怎么瞧着像是窃玉门的相思咒?”
绳镖留下的红色印子被铁芍药误以为蚊子咬的,还联想到窃玉门的相思咒。
棠沼眼尾微微往上挑,威胁道:“你再不去拿艾条来驱蚊姬,明日我就在你身上种相思咒。”中咒着子时必发情热,需饮施咒者指尖血方可暂缓。
“别别别!”铁芍药放下手里的瓜子,起身道:“我这就去将艾条拿来,你等着啊,在我回来前别被蚊姬吃了。”
“快去。”
棠沼给碗里倒酒继续喝上了,锦衣卫突然从亭子里窜出来,跳到棠沼的膝上。
“锦衣卫你下去,不准窝在我腿上,去找你的主人。”
锦衣卫圆溜溜的眼睛有些呆地看着她,喵了一声。
“哦,锦衣卫你是想让我带你去找你的主人?本姑娘心善,大发慈悲带你走一回吧。”
棠沼伸手把膝上的猫抱了下去放在地上,她坐在轮椅上歪着脑袋,双眼迷蒙道:“锦衣卫你推着我去吧,平日你吃了不少我的小鱼干,该你出力了。”
“喵!”
锦衣卫似乎不愿意出力,叫了一声,双腿蹬起又跳到了棠沼的怀里。
“你跟你主人一样冷漠无情,无心无爱。”棠沼揉了一把锦衣卫的脑袋,抱着锦衣卫起身,将锦衣卫放到轮椅的位子上,“你也欺负我,跟我一个腿不好的人抢轮椅,果真是有妖女就有妖猫。”
棠沼脸颊绯红,絮叨着推起轮椅往水廊外面走。
等铁芍药拿着燃起的艾条回来水廊时,没看见棠沼,当即冒出了浑身冷汗。她拿着灯盏沿着水廊一路找人,从头奔到尾时都没见着人。
铁芍药有些慌了,怕棠沼喝醉失足掉到水里,忙叫了止水斋的其他侍从过来举灯照着水池子找。
水廊一时灯火通明,铁芍药原本有些许的醉意已经被冷汗浇了个清醒,她大哭着喊棠沼的名字,都没有得到回应。铁芍药越想越害怕,一路哭着跑去后院找巫禾。
一阵敲门后,房门打开,巫禾似是方沐浴过,虽穿戴整齐,但青丝上还沾着几颗水珠。
“芍药,如此慌张发生了何事?”
听巫禾一问,铁芍药眼睛里又涌上泪意,她哭嚎道:“棠沼,棠沼不见了!我和她在水廊喝酒,有蚊子咬她,我去拿艾条的功夫,她就不见了,我怕她喝醉不小心掉到水里了呜呜呜……你不是说她不会水吗怎么办呀呜呜呜……”
铁芍药越想越伤心,“都是我,是我害死她了,巫禾我对不起你呜呜呜……”
“什么?”巫禾瞳孔猛地一沉,脸上血色尽失。
“我去找她。”巫禾推开铁芍药,快步走向院门口。
两人走到院门口之际,一道懒散散的声音传来:“找谁?找我吗?我还没死怎就提前给我安排嚎丧了……”
“棠沼!棠沼你在哪里?你没死你的声音怎么是从天上飘来的?”铁芍药止住了眼泪,抬头往上空看着。
“天上……我这是在天上吗?”棠沼迟疑地问。
巫禾站定辨了声音位置,几步奔到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扫见树下放着那架轮椅,锦衣卫立着身子抬着圆滚滚的脑袋往树上的方向望着。
棠沼正趴在梧桐树的一侧枝干上,身下的枝干处垂下来一条白绫,正被使用者打着结。
“棠沼,你在做什么?”巫禾颤着声音,走到棠沼底下的位置。
“白色的,你看不到么?我要上吊。”
“不准。”巫禾冷声道。
“为什么?只有我师姐才可以管我,我师姐不要我了,我要上吊早点投胎到下辈子。我算过我和师姐的卦象,上面说我和师姐之间是上辈子在观音菩萨脚下磕破头求来的,求来了十辈子……这世不可以,那我就到下一世等我师姐。”
底下的巫禾再也听不下去,飞身上树将人抱了下来,进了自己的屋子。
铁芍药看着关上的房门呆楞了下,她擦了擦眼泪,把树下的锦衣卫抱回水廊。
屋里亮着两盏烛火,棠沼被固住了双手,躺倒在床上。喝了酒的缘故,脸上红润微醺,睫毛底下的透蓝眸子变得迷离飘渺,隐隐闪动着点点晶莹的泪光。
“巫禾,你把我弄疼了。”她醉醺醺说道。
“对不起,沼沼。”巫禾慌忙松开抓着她的手。
“你喊我什么?”棠沼反客为主抓住她的手,像只懒懒的野猫般神态娇媚地倚着她手,“只有与我同锁的那个巫禾,才可以这么喊我,晓得么?”
“棠沼,我去给你打水来擦擦脸。”巫禾想要起身。
“不许喊我名字!”棠沼紧紧扯住她手,眉目间都是恼意,“唤我沼沼,别的不应。”
巫禾轻轻拍拍她手,“沼沼,我去一下就回。”
“哦。”棠沼听话地松了手,没等多久,巫禾打了水回来,浸湿了巾帕给她擦脸,擦了颈间,手指。
要端水出去时,棠沼睫毛轻颤,眸子蛮是哀伤看着她,“师姐今夜会陪我睡吧?我好疼。”
巫禾将水放下,灭了一盏烛火,脱了外衣上了床榻。刚躺下,棠沼两手一伸抱了上去,巫禾垂目问她方才的话,“哪里疼?”
“这里。”棠沼扬起了下巴,露出颈间的一点发红痕迹,贴着那道淡红的印子。她撒着娇:“江南的蚊子咬得我好疼,这几天夜里都睡不好觉。”
枕河入了夏,天气开始热了起来,立夏那会儿,止水斋上下都按时烧了艾来驱蚊,只是蚊子繁衍迅速,偶有遗漏进屋的。
巫禾看着那红痕蹙着眉道:“我去拿药膏给你抹抹,明日我让红姑给你屋里送些艾条,你晚上睡前将艾条点上。”
“不抹了,困了,抹了也会蹭在你身上。”棠沼把脸埋进巫禾颈间,闷声道:“我不喜欢屋子里烧艾条,味道太重了。你这里没有蚊姬,我明晚还可以来跟你睡吗?”
她的唇一张一合间擦在巫禾的颈上,巫禾忍着痒意稍稍挪开了些许距离,还没等她松口气,那张脸又蹭了上来。
“棠沼,松开一些。”巫禾低声道。
怀里的人没应声,等了片刻腰上的手撤了回去,棠沼往床榻里面挪了挪,隔出一个身子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