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不经心，一字千金。
“你要学文？”
“对啊，不行吗？”
通往三号门的路上路灯很少，姜复慈和黎灿并肩走在一起，在黑暗中两人的神色都晦暗不明。
黎灿沉默了一会：“可是你不是很喜欢化学吗？物理也不差，数学也很好，为什么不学理？”
“那我历史也不差啊，我政治和地理也挺好的。”
“你这是逃避问题吧，姜同学。”
“我这是反证法，姜同学是全能型人才，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一路说到三号门口，黎灿忽然出声道：“那姜同学准备什么时候给黎同学一个名分？”
姜复慈目光一闪，庆幸黑暗中黎灿看不清她神色，思忖着措辞说：“我家里可能不太能接受……这个，靖中不是也查的很严吗，现在还是越少人知道……所以我想先等高考之后……”
“……好。”
姜复慈在心里舒了一口气，没有注意到黎灿放在身侧的手抓紧了书包带子。
她的思维又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她想，虽然她这只是实话实说，但为什么总觉得像是在骗人呢？
诚实地说，姜复慈并不是什么不说谎的好孩子。相反，她很小就知道怎么说谎，以至于上学时与人争论时张口就来甚至不需要过多思考就可以把最不利的部分隐藏，精通蒙太奇法则，从不添油加醋但也不尽然是事实真相，并且很早就有了举证意识。
印象中最“辉煌”的一次是在小学的运动会上，有一个平日里就不受人待见的女生拔河比赛上摔倒了，当时姜复慈站在人群中准备做一个旁观者。那时班主任正穿过人群向这里走来。
那个瞬间，鬼使神差一样，姜复慈走出人群，小心地托起那女生的手肘，做出扶人的样子。理所应当的，她被后脚到的班主任夸奖说“友爱同学”。最后，几个被点名的男生去扶那女孩，姜复慈则没出一点力，却获得了那女孩格外的感激。
只是后来，等到姜复慈自己也成了那个不受待见、被孤立的人，她才明白困境中一只伸出的手有多么重要。那天操场上的 “友善同学”也最终成了无数次午夜梦回的辗转反侧。
她咬了咬唇，有些自嘲地想：如果黎灿知道他喜欢的是这样虚伪又虚荣的人，他还会——
“你知道现在大概有多少人知道我们的事吗？”
姜复慈的思绪被打断，下意识道：“我们两个？”
“我的初中同学基本上都知道了。”
“什么？”姜复慈的脚步彻底顿住：“他们怎么知道的？”
“那次运动会，冯正荣本来纠集了十几个人要来给我加油。“黑暗中黎灿眼中有点狡黠的意味，只是此时的姜复慈已经无心再管。
“……”
“然后正好看到你在跟我说话，冯正荣就把他们全劝回去了。因为他演技太过了，加上我当时确实笑得很开心，所以他们都非常好奇。回去之后一传十十传百，都一直想在校园里偶遇你，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
原来如此，那段时间她说怎么感受有很多人在看她，原来不是她的幻觉！
黎灿见姜复慈冷着一张脸，安慰道：“但没关系，我会安排好的，他们不会说出去的。”
姜复慈很想反驳他这不一样，可是话到嘴边，看着他笑意盈盈的眼睛，忽然又说不出口了。
算了，她想，木已成舟，事情已成定局，何必再找不痛快呢？
可是，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
手指搭上手腕，脉搏依然跳得很快：这种无来由的惊慌究竟是因为什么呢？还是说，这又是一次独属于她的兵荒马乱呢？
然而，令姜复慈始料未及的是，第二天午饭时间，黎灿和冯正荣一起出现在姜复慈侧对面的桌子上，表面上谈笑风生，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靖中对早恋这块查的很严，因为教师食堂和学生食堂混用的原因，并没有专门设人巡逻食堂，但也正因此，谁也不确定哪个老师会有心举报某对相对而坐的一起吃饭的男女。情侣之间，有秘而不宣的大多数，但也有不少不在乎的，一起吃饭乃至互相喂饭、紧贴而坐，行事堂而皇之、作风招摇过市也不算少见。
显然，黎灿不属于前者。
终于，在第四天黎灿终于如愿以偿地坐在姜复慈身边、对面的冯正荣和阮兆玉尴尬而笑、姜复慈暗暗切齿、众同学尽皆侧目之后，姜复慈终于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
Convict：你今天吃得香吗？
Lg：[勾]
姜复慈的手指停在屏幕上迟迟不能移动，她几乎能想象出黎灿回复时纯粹的快乐。
Convict：可是我吃的不香诶……
Lg：？
Convict：就是说，你以后吃饭能不能别坐我附近……
Lg：为什么？
姜复慈手指有一瞬间的凝滞，她很想大声控诉这一切，说出旁人的凝视、老师的潜在目光还有如同达摩克斯之剑一样的早恋警告处分通知。
Convict：因为我不太喜欢吃饭时有那么多人。
Lg：可是你不愿意跟我吃饭。
Lg：那我让冯正荣明天别来了。
Convict：不是。
Convict：我本来和同桌一起吃的很好，我也想继续这样好下去，我不想改变现状。
Lg：好吧。
姜复慈看着那两个黑色字，发现自己竟然并没有预想中的释然，反而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与自责。
可是随即，她想起了如果何早栀、如果她的家庭发现早恋的事情……她打了个寒战，告诉自己别无选择，稳妥起见，只能把一切消息封锁，连谣言都致命。
他会理解我的吧？姜复慈想，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本质上没有区别不是吗？
她想了很多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但是一个都没有和黎灿提起。
“当然有区别了。小情侣不就是要黏在一起吗？”
“是这样的吗？”姜复慈有点惊讶：“这不会是常识吧？”
“亲爱的的行为模板忘记更新了，下次可别忘了。”夏盛玫开了个玩笑：“你跟他说清楚不就没事了。”
姜复慈发愁：“这不一样。我们俩的情况不一样。”
“哎呀，我们还不如打视频呢。”
“现在的矛盾是是，他想要我陪着他，我也知道他想要我陪着他，但是我办法一直陪着他，我有自己的学习和生活，他还想要和我一起上学放学吃午饭，可是如果我们走在路上，被熟人看见我不就完了吗？”
夏盛玫听得目瞪口呆：“天，你想的真多。”
姜复慈低垂眼睫，第一次萌生了退意，她想，如果那天没有那么冲动就好了。
“不是，那你谈恋爱图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了。我是不是还是分手比较好？”
“等下，你为什么那么害怕被人看见啊？”
“因为我家里人不允许啊。”
“……你跟家里人说说呗。早恋不可能影响你的成绩的，你其中证明一下你成绩没有下降，你和黎灿是正当的学习伙伴兼恋人关系，他们还会反对？”
姜复慈笑了：“他们会反对的，夏盛玫。你不明白，他们是你从未见过的人。”
“……”
“那你准备怎么办？”
“继续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