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婚房之后——是该掀盖头的。
叶长溪顺着被掀开的盖头看向他,少年的模样肖似当年,妖域不得日照,倒令他更添苍白,唯有那双漆黑的眸子始终蓄着熠熠飞扬的光,看向他时的情真意切不减半分,依旧令他惊心动魄。红缎束着乌发,垂落在青丝间,成了三千情丝中最恼人的红线。
红衣映人,将他清隽的面容衬得艳丽,却又显得单薄而瘦削。
高阶幻境之中,原本的幻术会随之失效。花迟恐怕并不知晓自己的伪装尽数失了效。
叶长溪怔愣了片刻,垂眸冲他轻轻笑了下:“怎么了?”
叶长溪忽然很想摸摸花迟的脸。
这么些年……他过得好吗?
花迟最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从前便是如此,后来仗着魔气修复伤口,更是变本加厉。单是他无数次在溪兰居中看见那盏魂灯闪烁,便意味着魂灯的主人性命垂危——哪里像是过得好的样子?
哪怕将未见渊翻了个底朝天,乃至于数次闯入妖域寻人,可是两处茫茫。
他找不到花迟,只能看着魂灯在他眼前闪过四十一次。不过六年,四十一次身陷险境,性命攸关。
看得他快要疯了。
即便花迟心知叶长溪并无他意,仍是被他那一笑勾得出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叶长溪的脸看,烛光投下一片阴影,棱角更加分明,玉雕似的眉眼隐在昏暗的光线中。
竟真有人将红衣穿得出尘绝俗,即便有红尘万丈,也不能在那眉眼处更添一分“艳俗”,遗世独立。
看得时间久了,便愈发难以解释方才的行为。
花迟抿了抿唇,福至心灵道:“真人,进了……进了婚房后,是要掀盖头的。”
花迟还是喜欢他。
可既然喜欢,为什么离开了妖域却不回白鹿峰?钟毓说的那个“道侣”又是谁?
他有了新的朋友——也有可能是“道侣”,甚至与妖物交好,为那猫妖对同门使用幻术,唯独不愿意与北冥再牵扯上半分关系。
镜山那日那句“终身不入归雁山”犹历历在耳。
叶长溪收起垂落的视线,扫至桌上的玉合卺杯,斟酒入杯,淡淡道:“既如此,便来行合卺之礼吧。”
即便是做戏,也该做全套。
——啊?
花迟疑心自己当真出现了幻觉,还是眼前的叶长溪其实是幻境中的假象?他近乎不敢相信自己耳侧的声音,轻颤着点点头,想去接过那盅酒。
“啪嗒”一声,屋中燃着的龙凤花烛骤然熄了。
仅存的光线消失,屋中归于黑暗。
花迟醒神,警惕地看着四周,一脸戒备。
“啧,”雌雄莫辨的声音响在头顶,摄人心魂,带着难言的暧昧,“我还道是谁,却原来是个旧相识呀。”
……旧相识?
叶长溪悄无声息地收敛杀意,并未说话。
花迟蹙眉,他并不想在叶长溪面前暴露身份,更无意与那妖物谈及“旧情”,下意识想挥出剑气劈向那妖物,又刹住了手,迟疑地看向叶长溪的方向,僵住了。
“小郎君这般不给面子,我倒想与你叙叙旧呢。”那声音不知死活道,“旁人都是俗物,自与小郎君分别那日起,我可是日夜思念……想吃你的心呢。”
花迟再忍不得,用剑又怕被叶长溪瞧出,只好自袖中抽出数道事先备好的黄符,指尖点过符纸,符纸尽数飞出,朝那声音的来处轰去——
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既入了我这幻境,小郎君不使些真本事,还想伤到我吗?”
鬼魅般的话音落下的瞬间,眼前白光大亮,幻境中竟变了景色。
群山绵延起伏,雾气氤氲。山间繁花似锦,露红烟绿,远处无边沧海卷着巨浪拍向陡峭的崖壁。不知哪个调皮的弟子在山中那只形似白鹿的奇石耳际夹了朵红花,纷飞的云鹤衔着庆贺的红花飞来。
溪兰居中处处挂着红灯笼,双喜贴在门上窗上,庭中桃树系着少年许下怀春心事的同心结。
花迟坐在铜镜前,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少年的眉眼仿若未经风霜,意气风发,又蕴纳着化不开的笑意。
他一身红衣,袖上是象征北冥的剑纹。衣着并不繁复,甚至较之赵员外府的婚服还要简单些。北冥向来尚简。
季兰时衔了块桌上的糕点吃着,在花迟肩上拍了拍,调笑道:“好呀小花,我看了那么多师徒禁断的话本子,没想到你也是‘欺师灭祖’上了!”
花迟看向他,眼中不知缘由地淌下一行清泪,倒令季兰时吓傻了。
季兰时慌忙地咬着糕点咽下,抽出帕子擦着他的脸,郁闷道:“不过吃你个糕点,哭什么?这么小气,只能你师父吃得,我吃不得?”
钟毓弹了下季兰时的脑袋,把他拉开一步:“今日可是小花师弟的大好日子,你别毛手毛脚的。”他转身又看向花迟,挠着头说,“你大喜日子,哭什么?对了,我前些时日托我家老爷子搞了个大场面的礼物给你,你等我拿给你。”
季兰时酸道:“钟大少爷还真是不一般啊,礼物还要送大场面的?”
“去去去,”钟毓笑着回他,“谁让老爷子疼我,我就是大少爷,怎么了?”
顾问棠敲了敲房门,见钟毓和季兰时在屋中胡闹,将两人一并轰了出去。她取出红木梳,替花迟束着发,绑好红缎发带后,又掏出胭脂,沾在指尖轻轻抹着他的脸,柔声道:“好啦,这样气色好看多了。”
她起身,见花迟仍愣在原地,不由得笑了下,招手道:“走吧,大家都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