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清崖真人……算了。
钟毓给自己做了一番心里建设后,做好了舍生取义、万死以赴的准备,正想自告奋勇,便听顾问棠道:“确实不容小觑。那便由我和楚师姐去吧。”
钟毓:“?”
顾问棠见他一脸困惑,不由得问:“怎么了吗?”
钟毓回过神:“没、没什么,但那布妖不是只吃男人心脏吗?会不会因此不出来了?”
顾问棠神色亦是一凛,被钟毓问住了。
钟毓缓缓道:“要不还是我……”
“一千五百年道行确实不容小觑,”楚云渺一一嘱托过了赵员外,回身走向几人,“此前另有一只道行近千年的蟒妖,韩师弟等人险些受了重伤才擒住。弟子思来想去,还需劳烦师叔亲自上场。”
叶长溪颔首,应了声。他既在场,本就没有让小辈以身涉险的道理。
楚云渺思忖片刻,点了下花迟:“既是这位道友提出的法子,不如便由道友扮作新郎,我师叔扮作新娘。道友放心,有我师叔在,那妖物定然伤不了你。”
顾问棠、钟毓、杜星回三人齐齐直勾勾地看向楚云渺,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言。偏生楚云渺毫无自觉,一脸淡然之色,仿佛说得话是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号。
叶长溪微怔,随后顺着楚云渺的视线再度看向花迟,微不可察地抿了下唇。
花迟正在心底和裴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闻言径自应了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楚云渺都说了些什么,身体一寸一寸僵得彻底,如被寒冰裹住,冻得他浑身发麻、动弹不得分毫。
“我……”
钟毓还是不放弃道:“……楚师姐你有所不知,这位道友已经有道侣了,虽是为了引那妖物出来假成亲,万一人家道侣介意呢?”他一想起那妖孽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楚云渺眉头轻蹙,问道:“你道侣介意吗?”
闻言,叶长溪也一并看向花迟,似是在耐心等他回答这个问题。
花迟:“…………”
天杀的钟子桐,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捉妖要紧,我道……不,呃……道、道侣自然不、不会介意。”
花迟脸上烧得厉害,双颊飞红,说话更是紧张得结巴,垂头盯着脚尖,一眼也不敢看叶长溪。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微妙的、难言的快感,嘴角控制不住地想上扬,又觉得太过得意忘形,心中暗暗唾弃着自己,好不容易才熨平了唇角。
半晌后,还是盯着脚尖、情难自抑地笑了下。
他这副模样落在叶长溪眼底,倒是令叶长溪默然了许久。
心中翻涌上难言的酸楚,陌生的情绪在肺腑蔓延。叶长溪看着花迟,又觉得不该如此。
失而复得,到底还是喜悦更多一些。
钟毓的视线逡巡在叶长溪与花迟身上,心中又泛起诡异的直觉,总觉得他这位清崖师叔对这小散修的态度颇为古怪。
他想起自己此前那个大胆的猜测,如今却愈发肯定。
——叶师叔定是想收这小散修为徒。
花迟跌入未见渊,生死难料,六年来杳无音讯,所以——所以清崖真人也要收下一个徒弟、放弃继续找他了吗?
钟毓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他与花迟的最后一面,他都……说了些什么?他在兰时的墓前求着花迟、逼着花迟告诉他真相,逼得花迟跪在他面前立誓,口口声声说要“还此命于麒麟山庄”。三清殿里,花迟被仙盟带走前,向他说——钟师兄,谢谢你。
那是他听到的,他那小花师弟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听说清崖真人一直在找花迟,不枉师徒情深,可现今清崖真人也要收新徒弟了。虽心知叶师叔再收新徒弟该是再正常不过了,可他仍心怀怫郁,往后北冥宗再说及清崖真人的亲传弟子时——还会有多少人记得花迟?
不过六年光景……
竟也有六年光景了。
日色渐暗,晖光懒散。
楚云渺看了眼渐昏的天色:“劳烦员外您再收拾几间厢房出来,我等今日便宿在您府上了。”
赵员外连连称是。
夜色阑珊,澄澈如水,皓月皎皎当空悬。
人间又是夏时,空气燥热。花迟向外支开了半扇窗,怀陵城中多泉流穿汇,夜风也沾着潮意。
他将小安从粟米中放出来。小安在粟米中睡了将近整个下午,夜里精神得不行,抖着尾巴开始舔毛。
敛意珠被她系在颈上,确实嗅不见分毫妖气。若是其他修士见了,也只会当成一只寻常狸花猫。
巴掌大的小狸花端坐在桌上,垂头丧气道:“小花哥哥对不起,我给你添乱了。”
花迟摇头:“我答应了阿婆要护你周全,何况也算不得添乱,你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会帮你找到阿婆的。”
小安说:“小花哥哥,其实你不用担心我的,我有……”
话音才落,房门处便响起“咚咚”两声。花迟和小安相互对视一眼,小安跳进他袖中粟米。
花迟打开门,竟是钟毓站在门口处,端着檀木架,架上放着大红的绸衣。
钟毓看着他,只觉得哪哪都不顺眼,处处不如花迟,清崖真人怎得就敲上了他?他心中酸涩,面上便摆不出好脸色,语气冷硬:“明日的婚服。”
花迟哪里知道钟毓心中的百转千回,他看着婚服,面上不自觉地红了,道了声谢,伸手想接那檀木架,钟毓却半晌不松手,仍牢牢握着。
二人在厢房门口僵持半晌,听得府外树上蝉鸣此起彼伏。
花迟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钟毓绷着脸:“我有话跟你说,你和我出来。”这才松了手上的力。
叶师叔就在隔壁厢房,他怕惊动叶长溪。
花迟仔细地放下婚服,出门跟在钟毓走了片刻,几乎从厢房那片绕了大半个员外府,直到不知道绕到了什么小院中,四下静谧无人,钟毓才咳了两声。
钟毓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
花迟思及钟毓白日里的言语——他是想主动请缨做这个假成亲的人选的。
楚云渺点自己这个“散修”,大抵也有几分“在场其他人全是北冥小辈,哪敢与叶长溪做这种戏”的缘由。
难道钟毓想替他去?
可他……罢了,他本就不该继续留在此处。韩远等人也信了小安从未伤过人,叶长溪也并未因此为难他与小安,他早该走了。钟毓既想亲自抓布妖,他便不该、也不能挡了钟毓的路。
花迟:“我知道了,我会离开的。”
钟毓口若悬河,同时道:“若是清崖真人想收你为徒,你能不能拒绝?我们北冥弟子生活很苦的,平时待在山上也不能下山,天天就是练剑练剑练剑。你看你还有个如花美眷的道侣,你若是拜了师,和你道侣长期分居两地,夫夫生活多不和谐啊。”
钟毓顿了顿:“你方才说了什么?”
这话比天书还难懂,花迟听愣了,与他异口同声:“你方才说什么?”
“——清崖真人想收我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