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期间,她把本子放进了自己的书包,考完后,她又放回了原位。
结束后,全班都从考场回来,准备听班主任讲话。
徐毓文那位男同桌放书包时,从抽屉摸出本子,大惊失色,抖着胳膊去讲台看这个班的考试座位表,脸色苍白地小跑回来,对徐毓文耳语了一番。
接着,他们共同看向了林辜月。
而林辜月面无表情地看着黑板,仿佛才关注到他们一样,回以懵懂的眼神。
老师宣布放学,她慢慢吞吞地喝水,拧盖,果真等来了徐毓文。
“要对选择填空题答案吗?”
她微笑:“我没记,都忘啦。”
“我同桌说他有个本子不见了,你刚刚坐他座位考试,有看到吗?”
“没有。很重要吗?”
“草稿本而已,但写了一些重要的题,算了,我叫他别找了。”
“嗯,好,之后我也会帮忙留意。”
林辜月看着徐毓文的衣角从桌前消失,无端想起爸爸的慈善事业如火如荼,家里的锦旗一面又一面,堆在仓库里,灰尘落满了,像狮子舌头上的倒刺。爸爸只从仓库里取酒、高尔夫球杆和马具,说做慈善真好啊,上次又在晚宴上结交了某某领导和某某总。
她同样想起一个月前,徐毓文递来的那张面纸,那一刻,她被逼着不再自欺欺人,重新思考了一遍,其实那天在厕所,徐毓文应当看到了她腰上挨打留下的肿伤。
不是只有发自内心善良的人才会做善事。但既然已经做了善事,具体发自什么心,还真的重要吗。慈善小学和得罕见病的小朋友们声音清脆如铃,是真心尊敬地称呼爸爸为“林爸爸”的。那个男生对全人类散发了恶意,却在草稿本上对徐毓文说“谢谢你的橡皮擦和热水”。
攫取的可以是皮毛,但绝不能是血液和器官。从第一次去慈善小学,时洇说的那番话,诸如“人们只需要享受彼此最表面的那一部分”,林辜月选择点头的那一天起,其余的都不必刨根问底。她是自愿加入这个浅尝辄止的世界的。
她只能这么想,因为她实在太想放过自己了。
但她也着实不该信沈嘉越能完全保密。
三模结束,两家人随便聚了个餐,他还是憋不住说出来了。不过在她威胁的眼神下,改口说这是隔壁班发生的事情。
妈妈罕见地站上战线:“哪有在背后说人家坏话的,还骂同学,成绩再好有什么用,人品实在太不行了吧。”
沈嘉越握着筷子,深表同意:“就是啊!”
“但是啊,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在意,嘉越,你之后去和被骂的同学说,之后要安安心心地去考试,好好考出一个分数,证明自己给她们看。”
沈嘉越一歪头:“不对啊,阿姨,为什么要向这种人证明自己,就应该生气啊。”
“你还太小了,生气没什么用,结仇相当于一种断言,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我的生日并没有被称作圣诞?那么为什么要假装自己是一位圣人?”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林辜月。
林辜月低头喝汤,装没看见。
她的理由绝不是沈嘉越认为的这个。但她没法一五一十地说明白。
饭后,林辜月悄悄给叶限发短信:“被欺负了但不愤怒是一件会被怪罪的事情吗?”
这次没有立即回复,他兴许在写题,她长叹一口气,去阳台找不知跟谁刚打完电话的沈嘉越。
“如果你想告诉老师的话,那就去吧。”
沈嘉越诧异地看她:“现在突然这么说?”
“就应该生气啊——我又不是耳聋了。我赞同你说的这句话。我和徐毓文的交情本来就比你和她的多,你不必听我的。”
沈嘉越嘁声,然后背身靠在栏杆上,表情不明。
“如果你和我一样,和她没什么交情,却在本子上被骂了,愤愤不平所以告诉了家里人。那么,你妈妈应该会和今天一样,莫名其妙地叫你好好读书,忍气吞声吧。”
她看着他黑漆漆的后脑勺:“可能吧。”
过了很久,沈嘉越转过来,耸耸肩,仿佛毫无所谓道:“所以算了,我不计较。”
她一愣:“难得我认同你口中的道理。”
“这世界上总得有那么点人要站在你这儿吧。”
他飞快地说完,就想走,林辜月立马抓住了他的袖子。
她的眼底仿佛有泪,晶莹地看向他。
“谢谢你……你……你长大了。”
“我就知道你嘴里也憋不出什么好夸奖!你才长大了!”他一把扯回袖子,避开她的视线,撇撇嘴,“本来懒得说,其实这是叶限刚刚在电话里告诉我的。他觉得应该要这么告诉你。”
林辜月的手指僵在空中。
“……”
沈嘉越弯腰探头:“这样说的话,你就真的开心了?”
“我也不知道。”
“难伺候。我又饿了,进去吃面包,再见。”
阳台的门一开又一关,林辜月揉揉眼睛,打开手机,看见了叶限的回信:“或许吧,但如果不跟着自己走,最先怪罪下来的人,一定也还是自己。”
夜风习习,吹得她的马尾辫像飘动的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