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本身,因其体积庞大壮阔,而有着割裂。既然有南极,就会有北极。好土壤出恶果,旱土里开鲜花,屡见不鲜。
林辜月艺术般的留白时光被撕烂了。她是好孩子,是要去宽容的;许俊杰是坏孩子,是被宽容的。刘老师的道理是公平的吗?她抿着嘴,真想冲回办公室追问刘老师。
“你的善良和我的善良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偏偏是我来当你纯洁无害的初衷的牺牲品?”
这么重要的事情,可惜她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她已经不是黑人小女孩玛利亚了,在刘老师的救赎经典里,她是终身纯洁卒世童贞的圣母玛利亚啊!
“老板,《童话森林》还有吗?”
林辜月在桦北一直追订这本杂志,忍不住侧头找同好,竟然看见盛放。
她们两个自信息房的事情后,偶尔能说得上话,林辜月很自然地搭话道:“我也喜欢。”
盛放还什么都没说,那边的男生们手舞足蹈:“喔——现在玛利亚和爆炸头面包虫说话了——让我们来听听爆炸头面包虫要说什么——哦——她们天造地设啊——”
林辜月瞬间哽住。
报刊亭的老板把狗放出来,顺带把吃剩的一口肉肠丢到其中一个男生身上,狗咧着牙扑过去,他们一行人连忙惊笑着逃跑。老板冲林辜月挤了挤眼睛。
林辜月叹口气,“谢谢”,再一转头,盛放已经拿着刚买的杂志走了。
妈妈今晚下厨,做了糖醋排骨,端出来冒着热气,一咬下去居然还是生的,期待地捧脸问:“好吃吗?”
林辜月嚼不烂肉筋,硬吞下去:“好吃。”
“好吃的话,妈妈以后不工作了,在家天天陪你,给你做饭好不好?”
林辜月大惊,哪提前猜得到她的好心恭维还有这一层理解,好想把手伸进胃里把生肉掏出来,重新说实话。
“刘婶和爷爷做饭也好吃。”她婉转道。
“你爸爸说,钱赚那么多,要是孩子没教好,那就什么也白费。虽然妈妈没有经验,但是会很努力学的。”
林辜月不语,她无法判断这究竟算好,还是不好。但她并不期待。
妈妈又道:“其实也挺公平的对吧,爸爸赚钱养家,妈妈是照料家庭和孩子。各司其职,很公平啊。”
“但秀珠……奶奶说,家庭公平是爸爸的工作也少一点,妈妈的工作也少一点。“
“你奶奶如果很懂家庭,那她就不会离婚了。”
“我觉得不是那样……妈妈,如果是因为我的话,我自己可以好好学习……”林辜月说。
“这几年爸爸妈妈亏欠你很多。”妈妈直接打断,“功课落下很多对吧?花了那么大功夫把你转学到这里,不是为了让你像在桦北一样混日子的。爸爸妈妈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学习上的遗憾那是一辈子的,你不能成为像我们这样的人。我也绝不让你成为像我们这样的人。”
一种苹果香蕉永远凑不到一起去的沟通上的艰难与无力。
“辜月,你是爸爸妈妈的梦想啊。”
妈妈抱着她哭。
林辜月沉默了。她还没有长大到能对此开口的年纪。她这辈子都不想吃糖醋排骨了。
在楼梯上摔出来的那几个淤青淡了,而“玛利亚”这三个字在年段上传得愈发的广。
各班往来都鲜少,但贬损他人的恶趣味,却能如跳蚤般迅速传染开。
怎么会造成伤害,又怎么会算作是暴力,他们又没有把她推进厕所里扇巴掌,也没有用水果刀划她的背。谈不上霸凌,只是外号,只是笑声,只是好玩而已。别的学校发生过更多登上报纸、牵扯到律法的、舞弄刀枪的事情,所以她是连轻伤都不算有的超级幸运儿。报纸上的案件是惨痛的歌剧,她的痛是单个音符,不成调。
没什么不能忍耐的,如果太在意,那就是在认输。反正时间久了,他们就会自动散了。反正时间久了,就会变得麻木了。她要当强大的人,要在这种恶俗环境里当一朵不染的荷花,或是孤高的梅花。
但是那三个字现在见缝插针地出现在上学的路上,在放学的路上,在办公室门口,在午餐班打饭的队伍里。每当老师提到课本里“玛利亚”的名字,班上就会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她真的恨上英文课,也恨上英文。
侵害的分级变成人际的借口。多么恶心的默契,他们就像《国王的新衣》里屈从于权威、假装看不见裸体国王的路人。他们臣服于这种低劣的快乐,漠视其中的讽刺挖苦之意,漠视他们的笑料是刺向一个有血有肉有情绪的人,而非冷笑话里的虚拟人物小明。
她的每一天都是一块淤青。
林辜月在社媒联络郑克,问当年被初三生霸凌时他是怎么做的。
郑克说,其实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单纯地熬过来了,熬到有人撞见和帮助。
林辜月又问,那如果所有人都一直在看着呢?
郑克发了三个点。
接着对话框里出现了五个字:或许是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