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熙年一回屋就脱了外套,一头钻进了被窝里,过了一会,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趴到窗外上往外看。
楼下,路灯昏黄。
刚刚送他回来那辆迈巴赫,此时还稳稳当当地停在原地,仿佛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样似曾相识的情景,总让方熙年回想起当初薄邵天向他发出结婚邀请的时候。
那时候这人怎么说来着?
他说,小方老师,你要不要考虑跟我结婚?
反正你妈那边也想你有个人照顾,我呢?我也到了年纪了。
又说,你可以考虑考虑。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如果你同意,就下楼来,不同意……
那么今晚过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
这话就当他薄邵天没说话。
那天也下了场大雪。
方熙年也这么趴在窗台上,一瞬不瞬地望着路灯下薄邵天停着的那辆车。
看着看着,就看到那车忽然亮起了灯,像是要走了——
方熙年那时心头一紧,连鞋都忘了穿,跳下床去一路跑了下楼。
楼下,薄邵天早已为他打开了门。
请君入瓮。
方熙年一头扎进这人怀里,大雪的天里,万籁寂静,只有二人的心跳声在这个雪夜咚咚作响。
方熙年脸红透了,又生怕被这人看见笑话,于是将人抱得更紧,脸也深深地埋进他胸膛里,瓮声瓮气地开口:“薄邵天,你将来要是敢欺负我,我……我……”
我了个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
方熙年是纸老虎,耍不了什么狠。
薄邵天看出来了,哑然失笑,索性把这人按在后座上亲,“怎么下来这么急?鞋都不穿。”
又问他:“冷不冷?嗯?”
一面用大衣裹着他,一面又捏着人后脖颈霸道强势地亲他。
方熙年没接过吻,被亲得喘不过来气,眼睛也红红的,像是要被这人亲哭了,伸手刚推了这人一把,就被他攥住手腕,放在唇边亲了亲。
封闭的车厢里,方熙年看到这人眼角染着情|欲,勾起薄唇看着他笑,说话时气息又热又乱:“……怎么办,现在就想把你办了。”
方熙年哪儿听得了这个?
耳根子都红得要滴血了。
“小方老师,问你件事。”
“嗯?”
“你之前见过我吗?”
薄邵天声音低哑着发问。
“……怎么可能!”
方熙年红着耳朵否认,但又不死心追问了一句:“你记得我?”
薄邵天只笑看着他,揉了把他的脑袋缓声说:“谁不认识你?”
“小方老师,你很火的。”
……
啪——
楼上的灯熄灭了。
不多时,楼下停靠着的车也发动,驶过满地的积雪扬长而去。
万籁寂静。
方熙年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从前发生的许多事都纷至沓来。一会是他和薄邵天初遇的情形,一会又转成了他们冷战的模样……
薄邵天这人吧,冷起来就不说话。
故意拿乔他。方熙年要不是现在年纪大一些了,还真被他拿住了。
……但现在也不说没被拿住吧。
方熙年哈了个哈欠,撩开帘子往下望了望,外头白雪皑皑,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抓了把头发,想起今天还约了人,于是打着哈欠慢悠悠地朝那人的诊所走了过去。
到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
诊所没什么人,前台的小姑娘一眼认出了他,笑吟吟地说岑医生已经在里面等他了。
推门进去。
偌大的心理诊所里,暖阳泻了满地。三十岁不到的年轻医生,此时正穿着白大褂,整理着桌上的资料,听到动静头也不抬的说:“其实你的情况,现在根本不适合出现在公众面前。”
岑奚掀起眼皮,玻璃一样的眼眸睨向方熙年,“为什么要去?”
“什么为什么?”
“挺好玩的,还有钱赚,想去就去了。”
方熙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你自个儿上网看看吧,现在网上都是夸我的。”
方熙年粲然一笑,有点讨好卖乖的意思。
岑奚压低了眼眸,做医生的最怕遇到的就是不听话的病人了。
尤其是方熙年这种会卖乖的。
“复查了吗?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挺好的。”
方熙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出带来的病历单,挑了挑眉慢慢悠悠地说:“复查的时候那老医生问我,说最近感觉怎么样?”
“我说感觉好极了,我感觉我应该都好了。我很快乐,希望你也是。”
“……然后呢?”
“然后他就一边说:挺好的,挺好的。一边给我加大了药剂。”
岑奚翻开病历本,阳光映照上,上面的诊断清晰明朗——
「病人自我感觉良好」
「已从重度抑郁转双相情感障碍」
岑奚:“……”
方熙年:“岑医生,你快乐吗?”
岑医生:“……你快乐,我就快乐了。”
恰好外面的前台小姑娘到点下班了,美滋滋地哼起“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
方熙年这人多好啊,挑了挑眉,跟着拍了两下手。
小姑娘:“……”
岑医生:“……”
扫了眼桌上的计时器,岑奚摘了金丝框边的眼镜,忽然说:“方熙年,你有没有觉得……”
“其实你应该换一个更健康的恋人?”
方熙年挑了挑眉,身子自如地往身后的沙发靠了靠,彼时夕阳余晖悄悄爬上他的脸,把他原本锋利的脸庞,忽然照得几分柔和。
方熙年笑了笑,慢悠悠地说:“岑医生,心理医生的责任是疏导情绪吧?”
“您这话说得可不太专业。”
岑奚只盯着这个看着狂放不羁的少年,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方老师,这第一呢,你来得不太巧,我已经下班了。”
说着话,岑奚还把已经暂停的计时器转过秒来,给方熙年看。
方熙年扬眉:“……那您这好歹也是个医生。”
“下班了也不能违背你的职业道德。”
岑奚便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了。
“这间诊所我已经盘出去了。也就是从今天起,我不做心理医生了。”
“我之前有跟你提过,你似乎没印象了。”
方熙年愕然。
“你不做这行了?那你要去做什么?”
“创业?投机?”
“累了,休息一阵。”
“为什么?”
“为什么……”
岑奚有一双狐狸眼,这点在他戴上金丝框边的眼镜时并不明显。让人只会觉得这医生或许是有点近视的,“为了钱啊。”
“你去参加那个综艺不就是为了这个?”
“我跟你目标一致,你应该很理解我。”
“……”
得。
被人反将一军了。
方熙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呐呐:“那完了,以后都不能找你做心理咨询了啊。”
“可以。不收你钱。”
岑奚站起身来,将脱下的白大褂随意扔在椅背上,然后步步朝方熙年走来,“就当是朋友聊聊天。”
“走吧,送你出去。”
方熙年心说谁家朋友成天来问他离没离的,但听得外头噼里啪啦下起雨来,方熙年思绪被打断,也跟着他往外走了。
谁成想。
刚走到楼下,就碰见了薄邵天。
薄邵天那边也不知道刚忙完什么,穿着一身黑色大衣,单手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川流不息的街道对面。
俩人中间明明还隔着奔驰的车辆,来往的人流,但偏偏那么巧的,一眼就撞上了。
岑奚原本还想跟方熙年一起吃个饭的,见得这情形,也不好自讨没趣,笑了笑说了句忘记拿伞后,就走了上去。
而薄邵天已经撑着那把黑伞步步走了过来。
“这么巧。”
扫了眼岑奚离开的背影,薄邵天笑了笑,“谁啊?朋友?”
朋友?
方熙年想了想,“算吧?”
薄邵天笑得意味深长:“算吧。”
“这是什么关系?”
“新人?”
雪水噼里啪啦地打在黑伞上。
配合着这黑压压的天气,闹得人心神不宁。
方熙年张口就想说不是,但这话到边了,又想他现在凭什么要跟薄邵天解释?
他问什么他就要答?
他就这么欠?
于是挑了挑眉,故意说:“……昂。”
“怎么样?还不错吧?”
薄邵天笑,显然没信。
但点点头,顺着他的话,逗他:“这么快啊。”
然后自怜自伤:“我还以为我很难忘。”
方熙年当没听见。
薄邵天又问:“他对你好吗?”
“好啊,比你对我好多了。”
方熙年哼声,他就不爱听这人说话的调调,同时又心说,这也没多快吧。
这不是已经——
快俩月零三天了么。
……
薄邵天望着伞外的世界,忽然叹了口气,“雨好像快停了。”
方熙年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这人转回头来,冲着他笑了笑,说:“那,回见。”
“……”
雨其实还在噼里啪啦地下。
方熙年陡然回想起来,当初李明远刚签下他时,还老带他出席各大酒会,让他多结交结交点人脉。回回去之前还孜孜不倦地教他,说酒会上那些大人物,都是一个顶一个的人精,要是跟你说什么,下回啊、下部戏啊、有空联系这样的混账话……
一句都甭信!
都是空话。
人就没打算跟你联系。
要不这日子早定下来了。
方熙年?
方熙年那时候正叼着烟,啪嗒啪嗒地玩着他那个便宜的打火机。
话是一句没听进去。
……
“昂。”
“好,回见。”
……
助理已经开车到来了。
薄邵天走进车内,倒并没有即刻吩咐司机开走。他坐在后排,透过暗黑的车窗,看见刚刚那个清癯的男人此时去而复返,撑起一把白伞罩在了方熙年头顶。
明明都没有下雨了。
薄邵天眯起黑眸,想到。
“薄总,要不要去查查那人?”
薄邵天冷冷扫他一眼。前两年有个港城那边的合作,他跟那边的人倒有过不少的交流,于是此时说起港城的话也是信手拈来:“痴线。”
助理羞惭地低下头。
薄邵天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流,默了一瞬,忽然又说:“……算了,去查下。”
于是助理又抬起头,刚想说话——
“算了。”
“别去。”
薄邵天闭上眼,到底是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