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本能的羁绊,正裹挟着血液冲向心脏,程景岚开始加快方向盘转动的速度。与此同时,他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迟颉的电话。
电话刚刚接起,只听迟颉在电话里说:“景岚,小雅出事了。”
程景岚没有立刻回答,他解开安全带,将车钥匙扔给程觉星后开门下车,朝着医院的方向狂奔。
他对着电话里的迟颉说道:“给我三分钟时间。”
“爸爸!”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过于迅速,当程觉星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看不见程景岚的身影。
程觉星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同样下车往医院的方向跑去。
等他追着程景岚来到医院的十楼住院部时,只见迟颂雅和程景岚听到他的脚步声,同时看向自己。
程觉星在这个时候,也终于看到了迟颂雅穿着白大褂的模样。
只是白大褂穿在迟颂雅的身上,许多地方都被鲜血染红。
迟颂雅此时的模样与程觉星想象中的大相径庭,她坐在楼道里的长椅上,眼里平日流露出的自信被恐惧与无助代替。
她脸色泛白,左脸上有一大片喷溅型的血迹。
程景岚的身体挡在她的面前,迟颂雅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地将头抬起。在程景岚没有过来之前,她一直都用低头来躲避路人们异样的眼神,直到熟悉的味道出现,刺激着自己僵化的神经。
她不想流泪,她不想要他看见,所以她只能再一次将头低下,任由泪水顺着鼻尖跌落在地。
一个小时前。
“再做一次!”
“换人!”
“再做一次”
“手动除颤器呢?!”
“迟医生……”
身旁的医生拉着不停做着心肺复苏的迟颂雅,想要她停下来。
心电图毫无生机,刺耳的声音在迟颂雅的耳膜处敲击着,她顾不上自己因为高强度的心肺复苏而发烧的嗓子,也顾不上早已被汗水打湿的后背。
“上午十点三十二分,患者……患者张时雨死亡。”
迟颂雅呆呆地站在原地,当她看着前天刚出生的小婴儿被拔下所有的机器,在护士准备为孩子蒙上白布的时候,她将那名护士喊住。
这是迟颂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抚摸着这个孩子的脑袋。
前天晚上,北郊城发生了一起大型大巴车事故。
因为司机的疲劳驾驶,在一次刹车之后,大巴车失去平衡翻到了路旁的农野。司机当场死亡,23名乘客中有5名死亡,15名重伤。
这其中有一名孕期Omega,是迟颂雅的患者。
当天晚上,警方查到Omega的父母早亡,没有任何直系关系能够为他决定是否如何救治。
时间在这种时候比金子都更加重要,每一分每一秒流逝的时间都是生命的倒计时。
迟颂雅最终果断决定两个都要救,那天晚上,Omega和孩子都安全地活了下来。
只是命运无常,孩子因为早产,加上缺氧的时间太长,最终心肺功能衰竭,没有熬过一天。
迟颂雅看着那个孩子仅仅只住了两个晚上的保育箱,她很害怕自己会将细菌带给那个孩子,所以自己从未触碰过。可是她却没有给自己能够看着那个孩子健康出院的机会。
迟颂雅记得父亲小时候告诉她,说医生这个职业既耗身,也耗心。
——你会深深地感受到自己在某一个瞬间是那么的无力,你会近距离地感受到人间的悲欢离合。
“先生,请您听我说……”
迟颂雅将情绪收拾好,走进住院部的病房。
面对着自己的Omega的身体看上去仍旧有些浮肿,对方营养不良的脸微微发黄。整个病房中,只有他的身边没有人陪伴。
“时雨没有熬过去……”
“我感到非常抱歉。”迟颂雅深深地朝着对面的Omega鞠了一个躬。
当她再次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实在无法能够说是高兴的脸。对方似乎尽力地想要用自己勉强的笑容面对着她说:这不是你的错。
Omega的泪水从瘦削的脸颊滑下,他的嘴唇被牙齿咬出血,气氛在二人之间凝滞。
他在哭,可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迟颂雅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她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她只得再一次鞠躬表示着自己的歉意。
正当她转身离开的时候,Omega的声音从她的背后响起:“迟医生,这不怪你。我昨天晚上偷偷地去看她的时候,看到她的身上插着乱七八糟的管子,我早已猜到了结局。”
“迟医生,她是生活给我留下的最后一丝希望。”Omega抬起手将脸上的泪痕抹去,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的父母早亡,年纪轻轻便来这座城市打工。可是我看人的眼光太差,当我以为我们终于要结婚的时候,他却跑得无影无踪。”
“我本来打算……拿着仅剩的积蓄回老家,可是怀着孩子的我即使回了老家还能够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然后,我就出了那场大车祸。或许我本应该在前天晚上去世,那才是我真正的归宿。”
迟颂雅听出Omega话语中的不对,可是她依旧晚了一步。
她下意识地快速走到Omega的病床旁,可是Omega却早已在护士没有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将对床的美工刀藏在枕头底下。
手起刀落,Omega脖颈大动脉的血液喷溅出来,刀尖被迟颂雅抓住,却为时已晚。
只听一声声尖叫在住院楼里响起,迟颂雅的右手捂着Omega的出血口。
他在抽搐,而她在颤抖,血液顺着迟颂雅的手指缝滴落在白色的砖地上,可是迟颂雅却一点都没有感到疼痛。
“迟医生,你是一个好人。感谢您在我的生命结束之前,让我看到了一束光。”
这是那位Omega结束生命之前,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
程景岚没有询问迟颂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看着迟颂雅红着双眼将头抬起,为了将泪水藏起再一次低下头。
她的手腕缠着绷带,脸上、脖颈、衣服上全部都是血迹,就像被扔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的被油漆沾染的布娃娃一般。
他弯下腰,将迟颂雅环住。
迟颂雅乱动,不停地在程景岚的怀中挣扎着,“你别过来,我身上很脏。”
“你在说什么蠢话。”
强制的拥抱将迟颂雅牢牢地锁在自己的臂弯中,程景岚的心脏就像被钝器狠狠地伤过,他承认,他感到非常的心疼。
“我是不是……做错了?”迟颂雅迟疑地说道。
泪水将她脸上的血迹冲刷,迟颂雅的眼神逐渐变得深沉,她的声音同样逐渐变得微弱。
“小雅?小雅?!”程景岚将她捞起来,尽可能地将她往自己的怀里贴。
当迟颉将事情处理完毕之后,正好看到自己的女婿抱着自己的女儿,一边跑一边说道:“爸!小雅她晕过去了!”
“快,你将她抱到旁边的诊室!”迟颉给程景岚指了一个方向道。
他说完,正好注意到拿着便当,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跟在程景岚身后的程觉星。
“年轻人,体力真不错。”
同样担心的迟颉竟还能抽空赞赏一下自己孙子的运动神经。
“没事的少爷,夫人一定会很健康的。”程觉星轻轻地拍了拍程景岚的肩膀安慰道。
程景岚将脸埋在手心里,颓废的气质一览无余。
尽管程觉星同样担心迟颂雅,但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在未来依旧活蹦乱跳,所以心里能有一个心理安慰。
程景岚感受到了他的动作,轻轻地拍了一下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表示回应。
病房的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只见迟颉和一个带着慈祥笑容的的中年医生向他们走过来。
“爸,小雅她现在怎么样了?”程景岚听到动静立马站起身,他的眼里全是着急和紧张。
“小伙子,别着急。”慈祥的医生拉过程景岚的手,“恭喜,你要当爸爸了。”
“什么?”程景岚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哼,臭小子!小雅她怀孕了!”迟颉看着他这副呆愣的模样,故作生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背。
——难道我真的要在这里见证我的出生?
程觉星的面上带着与程景岚同款的呆愣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