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莫清州试探性地唤了唤他,语气中带着尚未褪去的不安。
他蓦然回身,动作太急,被她撞了个满怀。
他一怔,这一撞像是正好撞在她留下的那道将愈的伤口——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两人距离近得几乎无所遁形,她感受到他皮肉间温热的气息,混着久穿的布衣的气味以及血痂初干的腥涩。这气息,让她的内心,出奇的平静。
彦北顾不知怎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掌心发烫,微微一颤,放开了她的手。
眼波流转,二人鼓起勇气抬眸。在眼光微触的一瞬,他红了脸颊,她惶恐跪下。
“臣下知错。”
他未察觉到她冷静决绝的请罪之下,眉宇间的慌乱。加之他的心仍狂跳不止,一腔未明的情绪翻涌,怒气罕见地迸发出来。
“你为何要独自会见冷齐贤?”
"为什么非要以身入局?!"他蹲下身来,怒目圆睁地看着她。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她轻捂着的泛红的手腕,那一圈因重力泛起的红痕,仿佛逐渐拂去了他的愤怒。
她却也没注意到他已暗的眸光和渐垂的怒气。莫清州以为,彦北顾如今仍像审犯人似的审她,是疑她与冷齐贤同谋。
“时至今日,难道王爷还不能全信我吗?”她语气中难抑委屈。
她看着他,他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微微偏移了视线。
她便抬手于额前,行一恭敬大礼。
“我莫清州,生于钧三十九年腊月十八,父莫冲,母夏芷柔,祖父莫施敏,外祖夏程锦……”她敬跪着背完了祖上三代姓名及生卒。
祖上三代,直亲无一生还,只余她孑然一身。
彦北顾听着她语气中杂糅的气愤、委屈、悲凉、真诚,甚至决心,更加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未听到回应,便又自顾自地将自身经历和盘托出,“我母亲曾是京都贵妇,却日日遭夫君折辱殴打,脱了一层皮才得到和离书,与我父亲这一小小兵卒到扬州路生活。”
“虽日子安定,但她却还是从小教我识字算账、谋略规划,不至于日后在夫家受辱。”
“自五年前我母亲死于围城,父亲做了降将后,我更是见他日日归家后疲惫颓靡的模样。我自恨不是男儿身,我偷了他的兵书来看,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也能为他分忧,也能护着他。”
身经百战的英雄不知所措,深沉如潭的智者直抒胸臆。在彼此面前,他们都全然乱了阵脚。
或许正是这说不清的运命吧,让她在失了一切希望之时遇见了他。如今她,多想护着这位命运多舛的少年王者。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在乎她的未来。比起厮杀战场、尔虞我诈,他更希望这个清白的女子无处发挥她的才智,能安然康乐地生活在他的庇佑下。
这时,他们都太过年少。尚不知情为何物,更不知爱由何生。
一无血缘相连,二无过往旧识。萍水相逢,际遇为系,对方竟成了自己放不下的人。
护着彼此,成了唯一不可妥协的信念。在那个狼烟十里、生死为注的时代,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执念,能否算得上是情爱。但他们都愿意带着这份珍贵的执念,于这烽火乱世,并肩走下去。
“以后你不必跪我,”彦北顾俯身扶起她,帮她轻揉手腕。她平视着他的目光,如深潭微漾。多年后,她忆起今日情形,仍清晰地记得他那坚定的话语:
“全军之内,你不必跪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