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对。”她轻摸他的脑袋。
“别在报仇雪恨前,先让自己倒下了。在场的人,都和你一样,不会轻易屈服和遗忘。”
“我舅舅,也是吗?”男孩低声问。
她弯起唇:“当然了,他比你想象的厉害。”
“……也一定,会帮你们报仇。”
男孩咬几口烧饼。
他吃得有些急,也有些干。想抹眼泪,又像是噎到了,咳起来,咳出些泪花儿。
黎颂抬手,轻拍他的背。
“有水吗?”
被询问的江时晚,拿过来一碗水。
“对了,宋逢年人呢?”对方张望了下,“他刚刚,好像去拿酒坛了,是上回孟姨她们给的杨梅酒。”
算算时日,也到可以开坛的时候了。
黎颂轻摸小宝的头,莞尔:“听说很甜的,你要不要,也尝一尝?”
于是被江时晚,拍了下肩:“你胆子够大,敢给小孩子沾酒。”
她求饶:“我开个玩笑。”
程彬之也跟着,玩笑道:“说不准,他们宋家人的酒量,应该都很好。”
男孩也跟着她们,笑起来。弯着眼角,心情比方才,瞧上去好些了。
他像小小的宋逢年,也是少时遭遇变故。
看到他,黎颂便会不由自主,想起那个青年。和他泛黄手札里,后来无人知晓的故事。
那时,她还不认识他。
炉火在眼前,发出轻微的响动。火苗像橙红色的花瓣,浮在上面。
她望着那炉火。
抬起眸后,隔着恍惚的火焰。恰好看到了刚刚,还在想着的宋逢年,正朝这边走过来。
他姗姗来迟,没有其它空位了,恰好在她旁边坐下。
黎颂在他耳畔,询问道:“你今天怎么,突然把大家都喊来了?”
“入秋了,有小聚的习惯。”
他回答道:“而且稍后,有件事情要商量。”
她咦了声:“什么事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他笑了下,没有直言。
宋逢年端过酒坛。
他修长指尖,开封了褐色的小坛子。在给每个人倒杨梅酒,空气中嗅起来,是那种酸甜,半熟的味道。
她此前没喝过,产生点好奇:“我也要。不过一点点就好。”
黎颂朝他,轻竖下指尖。
表示自己的酒量很浅:“我只尝尝味道。”
他动了下眉,换了个小杯子给她。
“所以,你究竟有什么事要商量?”
江时晚问道。
等面前的炉火,烧得平静下来了。
宋逢年抬眸,瞳色映得深邃。他率先看向,最旁边的程彬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顿了顿,“程老师原本,是路过宁城的,打算回沪城的学堂。”
程彬之是在巷中遇刺,阴差阳错留下养伤的。这些日子来,他的伤,已将近好了大半:“是,原本打算停留一个月。”
“什么时候走?”
“是要给我欢送吗?”程彬之温和地笑了笑,“不用那么麻烦。得看码头的船票,也许是,下周就走。”
他被提问后,沉默了下。
面上没有喜悦,垂着眸色,像那日笼罩在白雾里。面对着注定的离开。
见状,黎颂轻捅了下,江时晚的手肘。
眼神示意着她:你没什么表示?
江时晚抿着唇角。
眼神回答:她能表示什么?
黎颂在她耳畔,轻声道:“分别是一回事,表明心意呢,又是另一回事。”
“在他走前,把话说开。约定战火结束后,再去找他,也不是不可以。”哪怕是一线希望。
她也并不是胡乱着,在劝江时晚,也算有所根据。
“我前几日看见了。”她补充。
她看到江时晚,在窗台上养的绿植,近日开了第一簇花。对方悄悄地,剪下来晒干,制成了枚书签。
“书签夹哪?肯定不是用在,你早年收集的,那一柜子鸳鸯派小说里。”
黎颂揶揄她:“是想给,程先生的吧。对他这样的学者来说,书签,是契合的表白了。”
她轻捅江时晚。
对方有些别扭地捅回来,像是觉得羞赧:“你偷看,阿黎。我都没偷看过你们。”
“我不小心看到的,才没偷看你呢。”
黎颂反驳着,心想自己和宋逢年,是清清白白的,当然没什么好偷看的了。
一番动静显得不小。
旁边的小宝,像是疑惑道:“颂歌阿姨,时晚阿姨,你们在做什么?”
一直内敛少语的安双,则抬起手,轻捂住他的唇。制止这童言无忌:“嘘。”
江时晚:“……”
黎颂也跟着,轻咳了声。
她看到了,江时晚的口袋里,露出那书签的一角。正想着,要不要再开口。
宋逢年此时,又将话题引到了这边。眸色漆黑,难得嗓音低沉:“医馆和长明街,也许已经,被那群日本人盯上了。”
“江时晚,你也,跟着离开吧。”
“啊……我吗?”
江时晚被指到,有些诧异。
“对,你跟着程老师走。”
宋逢年眉眼,映在橘色的火光里。他安排着,异常冷静:“你们都去沪城,这里已经很危险了。”
“哪里都可以救人,不止这里。”
他说道:“你们一个学者,一个医生,都不该折在这里。”
“那你呢,你不走吗?”
许久后有人替黎颂,问了他这句话。
“我吗,没事。”青年散漫道,“我想报的仇,还在这里。去不了其它地方。”
他注定会留在这宁城。
江时晚被安排后,默了会儿,怔愣着点了头:“好。”
原本她的指尖,已经握住口袋里,那枚书签了。
现下又迟疑了下。
在思索的片刻中,最终又先松开了。
旁边的安双都看见了,悄悄问她:“江姐姐,你怎么,不给东西啊?”
黎颂揶揄:“她害羞了。”
江时晚扯她的衣角,小声着道:“别乱说。本来我是打算,眼一闭,横竖先表白再说。”
“……但是宋逢年,刚刚喊我,跟着去沪城的话。那之后再说吧,万一我惹恼了他,被扔下船怎么办。”
黎颂弯唇:“我觉得,肯定不会。”
江时晚最后,也没送出,那枚夹着淡黄色零星花的书签。她应该是觉得,还有留给她的时间,尚能地久天长。
最后,众人聚在一起,尝着新烤完的葱饼,还有入秋的杨梅酒。
“好甜好甜。”
小宝说完,安双也跟着轻声感叹:“喝了都觉得,现在的生活,没那么苦了。”
黎颂也跟着点头。
她沾了一点酒,没感觉有后劲。便轻仰头,将那杯都喝完了,一点儿也没留。
“这旧时代,确实苦了些。”
“……但是以后,就会变得,很好很好了。”
她轻声自言自语。
江时晚有些奇怪,凑近询问她:“阿黎,你在嘀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