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令禾他们几个年轻人都不知道这是谁,唯有齐毓当即一怔,这张脸,有多少年未见了?
“这就是天域第七殿主周一。”返魂树的声音忽而变得有些苍老,它的枯枝拂过许令禾长出嫩红新肌的手臂:“九百年前,仙魔大战才止。原本沉睡在极北与西州边界一处时间节点的我,被此界失去平衡的灵气唤醒。”
返魂树絮絮叨叨地耳边讲述着,几人也看着周一已经抬步走向那半截枯树。
“我的前任主人是龙族,他陨落之时将龙心置于我体内,外溢的龙气招来了这些人,也引来了在渡劫的周一。”
“好端端的一棵神树,变成这样实属可惜。”周一从袖中取出一根紫色长绸,一边拢起长发将其高高束起,一边同看起来已经死去的返魂树说话。
他语气随性像是在菜场闲谈:“你若愿意随我回家,我许能保你安宁,起码允你修养生息。”
说罢,男人便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等着残树开口,好似并不觉得返魂树真的已死。几刻钟过去,男人还是同样的姿势站着,一动未动。
终究,那棵不曾信任过人类的残树先开口了。
“条件?”
“你躯干中的龙心,要借来一用。”
“不可。”
“别那么快回绝嘛~真的只是借用,又不是不还你了。”周一浅笑着说,而这笑直将旁观的无咎看呆,师父的眉眼同师祖也太像了,他们是父子么?
见返魂树沉默,周一笑容收回,他肃容道:“此处除了我,谁都可以来。下一个来的是人是鬼,可就由不得你了。”
狂风骤起,卷走天空中为数不多的云霞,也将周一的广袖吹得猎猎作响,在风中飞舞。
“好。”
众人只听返魂树的声音回荡,心中恍然大悟。如果这就是一切的起源,那么结合返魂树所言“怀壁其罪”,天域惨案的迷雾便再拨一层,即将觅得真相。
几人目睹双方结下魂契,许令禾的目光却被一句尸身吸引。她扯了扯齐毓的衣领,惊讶道:“快看!”
三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遥见一具死尸腕上亮着浅淡红光的留影法器。
幻境中,日影没入地平线下。最后一丝日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而这黑暗中,留影镯的红光在几人眼中更显诡异。
返魂树幽幽长叹道:“是以,百密一疏。”
韦双靖只觉胸口堵塞,浊气郁结,她狐耳蔫蔫地垂着,“怪道是‘怀壁其罪’,幕后之人怕是早就知道天域有龙心!”
“倘若只为龙心,何必费这么大力气让一个宗门倾覆?”许令禾斜了眼已同周殿主达成魂契,献出龙心交予周一之手的半棵残树,她不信。不信仅凭一颗龙心,就能引得如此大的祸端。
她杏眸锐利,透过残树的枯干仿佛直接穿过幻境表里,质问如今的返魂树:“到底还有甚么?”
“师妹,你这一趟出门,倒是聪慧许多。”齐毓垂眸笑看怀中人,尽管刻薄的后果往往必是师妹的白眼,然他总觉有趣,乐此不疲。
许令禾无言以对,“哼。”幼稚!
风沙卷着碎叶掠过枯枝,返魂树的声音被风扯得断断续续。毕竟受了天罚,哪还能同往昔相比。
“……有些为难。”残树和周殿主的身影化作黄沙随风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明显佝偻了许多的返魂树。树冠在微弱月光下轻轻震颤,“如今我亦是油尽灯枯,再无余力重现旧事……”
它忽然沉默,宿命流转,它模糊地忆起,好似百年前也对那个男人说过类似的话,“我只能告诉你,只要天域道统尚存。那些人要的,永远不会彻底得到,他们必会卷土重来。”
“他们是谁?!是仙是魔是妖?!”这句追问几乎是暴喝出来的,震耳欲聋的恨意在广阔的死寂之地回荡。
无咎悲从心起,他从前想不通为何他们都躲进地底了,外头还总有人刺探、徘徊,害得残部的孩子们连外界是何模样都未曾见过。害得他师父为此耗尽心血,带着整个残部东躲西藏。害得他兰师叔为引走探子葬身沙海,只留得残部中那座沉默的衣冠冢。
“是谁重要吗?”事已至此,返魂树也已经毫无保留,“孩子,我不知。”
它的声音虚浮,若有似无地随风飘进众人耳际,“我快坚持不住了…你们说的对,我有罪。”返魂树抛出自己唯一一颗吡魂果,这是它为贪欲献祭自己前的最后一颗,能称为吡魂果的产物。
“可我也为天域旧址守了百年啊,没有我,他们还是会来的。”返魂树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夹杂着不甘,“我也不算太坏罢?”
众人一言不发,沉默的角色在此刻互换。他们无从评判返魂树的是非功过,唯有缄默。
“唉!”它嗟叹,枯枝逐渐萎缩,这棵或许是望墟界仅存的上古神树终于情愿坦然赴死,“我一亡,天域旧址再无庇护,你们……切莫重蹈覆辙…”
“言尽于此,再无可辨,望天道判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