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桑眼底露出一丝狡黠,可她唇角依旧是浅浅的温和笑意,像是野兽的伪装,柔声说道:“我去采买东西啊。”
她并没有偷奸耍滑。
顾时安垂眸,可他总觉得,她好像在戏耍自己,像只狡猾的笑面狐狸。
“多久回来?”他问。
扶桑道:“很快。”
她顿了顿,又妥帖地保证道:“日落之前,我会回来。”
他对她的承诺深信不疑。
扶桑一走,他便专心致志打扫屋子,动作也从生疏变得麻利,大约两个时辰,几间屋子便焕然一新。
他重新陷入茫然。
他习惯于接受指令,没有指令的时候,就会在沉默中等待。
屋檐下,少年正襟危坐,午后阳光洒在他身上,暖烘烘的,他舒服地眯起眼。
有风吹过,院子里的草丛窸窣作响,偶尔传来虫鸣声。
这院子虽地处偏僻,但周围也有人家居住,他隐隐约约能听见远处妇人们的说笑声,无非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对于他来讲,却是格外新奇有趣。
他曾经长久地等待过,在密不透风充满死寂的魔宫里静静地端坐着,等待楼冥为他带来杀戮的指令。
却是头一次,在和煦的阳光微风中,在充满生活气息的凡间小院里等待着一个人的归来。
他的眼底浮现出愉悦的情绪。
忽地,有人推开了院门,破旧木门吱吱呀呀地作响,好像随时要掉下来。
顾时安抬眸望去,眼底的那点愉悦登时消散得一干二净,随之而来的是野兽般的警惕和攻击性。
来者不是扶桑,而是一个老人。
老人白发苍苍,岁月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脸颊凹陷,颧骨略微突出,双目浑浊,像是半瞎,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皱皱巴巴,像是缺失水分变得褶皱的果皮。
此刻正佝偻着背,用手扶着门,艰难而迟缓的踏过门槛。
他看起来太老了,似乎是快到死的人,这种人,不需要顾时安动手,一场普通的风寒也能要了他的命。
顾时安渐渐收起杀意,这样没有危害的凡人,就算踏入怪物的领域,也无法掀起风浪。
老人走得近了,那双浑浊的双眼慢慢瞧见了顾时安,目光有片刻的聚焦,他面露疑惑,张口问道:“你是?”
声音嘶哑难听,还含糊不清,顾时安仔细听才分辨出他在问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是顾时安。”
话罢,便没了下文,那老人也不恼,盯了顾时安瞧了好一阵儿,似乎在努力看清他的样貌,良久,他突然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是……来租这院子的买家吧。”
话音刚落,他便气喘吁吁地咳嗽起来,整张脸咳得通红,等止住咳嗽后,又开始无力地喘气,朝着顾时安脚步阑珊地走过去。
“这院子好多年不住人,现在冷清得呦,以前啊,不知道多可热闹……”
老人在顾时安身旁的台阶坐下,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那双半瞎的眼虚虚地望着远处,自顾自地提起了许多往事。
他的确太老,经过人生的大起大落,此刻,也开始回忆往昔来。
从那些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中,顾时安拼凑出他的故事。
老人姓胡,家就住在隔壁,许多年来,他送走过太多亲朋好友,包括这院子曾经的主人。
现如今,他隐隐约约有预感,自己也活不久了。
提到死亡,他的神情有些释然,似乎那并不是什么可怖的事情。
这些话,他很少对家人提起,今日不知为何,却对一个陌生少年全盘托出。
胡伯揉着自己肌肉萎缩的大腿,慈眉善目地笑起来:“我真是老糊涂了,让你看笑话了。”
顾时安从始至终都很安静,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他歪了歪头,为胡伯的话感到不解,“为什么?笑话?”
他还是不明白常人的情感。
胡伯没有多作解释,笑着从竹篮里的蓝布下摸出一个梨来,慢吞吞地递到他面前,抬了抬手,慈祥平和道:“给你,尝尝。”
那梨个头大,果肉饱满,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有多脆甜,汁水充盈。
“刚摘下来的,甜得很。”
顾时安没接,胡伯便擅作主张塞进他的手中。
梨沉甸甸的,表皮冰凉。
顾时安的双眸闪上一抹茫然,手中的梨像是烫手山芋一般,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他只能僵硬地坐着。
幸好这时,扶桑从外面回来。
她一向擅长和人打交道,不过三言两语便将胡伯的注意力分散开,只顾得和她讲话。
等把胡伯送出家门,扶桑这才看向拿着梨不知所措的顾时安,提议道:“去洗一洗,尝尝看?”
顾时安没动,疑惑地问她:“为什么?不怕我?还要对我好?”
在怪物眼里,恐惧是理所应当的,友好是不合逻辑的。
扶桑答道:“有些人,天生就会爱人,会以最纯粹的善意来对待周围的一切。”
这样的回答对于怪物还太过复杂,扶桑看到他蹙起眉头,依旧面露不解。
她也不急着讲太多,“慢慢来,我会一点点教给你……”
她猛地停住,不知看到了什么东西,指着顾时安身后的门梁上,震惊得半个字都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