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着莺儿快步向前,庙宇看着虽近,但上行的道路迂回曲折,待到寺庙门口时,绮丽的晚霞已映红了半边天空。
此时已无香客,周围一片寂静,空谷幽林更衬得这方庙宇庄严肃穆,二人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份神圣。
寺庙门楣正中,高悬“慈恩寺”三个金字,大气磅礴,宏伟壮观。
脚下青灰色的石阶,不知经过了多少香客的踩踏,已失去粗粝的原貌,被磨得光滑平整,朱漆大门上的金钉,也被香客的摩挲得发亮,显出乌黑的光泽。
穿过庙门便是宽阔的院子,几株古柏立于院中,树干粗若木桶,树皮纹路皲裂,也不知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霜,几株小银杏树,在它们面前显得单薄而瘦弱。
两个尼姑执帚打扫银杏树下的落叶,虽未入秋,树叶已隐隐可见颓败之色。
她们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形容憔悴、衣着破旧的二人,知道不是什么有钱的香客,便不愿理会,复而低头继续手中的动作。
但沈明月心思不在这上面,见这里是个尼姑庵,更放心下来,心中谋划着如何请求庙中主持,让自己和莺儿留宿,又想她们这态度,难免要有些气要受。
又走了几步便是巍峨“大雄宝殿”,殿前香炉里积着厚厚的香灰,还有几株手指粗细的残香燃着,青烟笔袅袅在殿前缭绕片刻,随后缓缓散入天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殿门大开,门槛及膝高,跨过时须将腿高高抬起,稍不留神便要被绊个趔趄,据说这是为了故意使人“低头”,以显示对佛祖的恭敬虔诚。
日暮时分,大殿内有些昏暗,沈明月没有精力去研究佛像的尊容,叩首便拜,拜过后拿出两枚铜钱放到了香案边的功德箱里。
旁边一个矮胖的尼姑正在默默诵经,听到铜钱声,起身对二人施礼:“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沈明月双手合十,还礼道:“大师,天色将晚,可否容我姐妹二人挂单【2】一晚?”
尼姑似乎早已猜到她们如此说,但凡此时来的香客,大多是借宿之人,没有思考便回答:“有何不可,出家人慈悲为怀,自然要渡苦济难。”
随后她叫来一个名叫清定的小尼姑,吩咐一番后,命其将二人带去后院的客房。
“是,慧明师太。”清定说完,淡淡的瞧了二人一眼,“二位施主请随我来。”
这清定看着也就十三四岁,模样十分俏皮,身体还没发育好,宽大的僧袍几乎要没到脚跟,她言语轻快,走路爽利,沈明月猜想她是刚皈依不久。
清定先到监院寥【2】领了钥匙,之后带二人沿着连廊一路向寺庙后走去。
过了大雄宝殿,沈明月才发觉这庙宇不是一般的大,前后共计五座大殿,因建在这处半山的平坦之地,所以远远只能窥其一角。
清定与沈明月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沈明月只言她姐妹二人是来投奔亲戚,但年久失联,无有去处,只得借宿在此。
一路行至庙宇的最后一座大殿,再后面便是客房,此处更是宽阔,房舍齐整,水池花草俱全,甚至用假山和树木隔出一个个单独的院子,看来是供香客清修兼行客挂单之地。
但清定没有带二人到这里的房屋内,而是继续往后走,来到一排土屋瓦舍前,拿出钥匙仔细对照了一会儿后,打开了其中一间。
锁头锈得厉害,钥匙在锁孔里转了半圈就卡住,来回动力几下,才勉强将打开,推门时,门轴“吱呀”一声惊动了房间内的老猫,老猫“喵呜”一声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莺儿一跳,躲到沈明月身后紧紧抓住她的胳膊。
“别怕!”沈明月也被吓得不轻,但她还是轻声安慰莺儿,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
清定却司空见惯一般,骂了一句:“蠢物,在这里作死。”
“客房一间一天三文,斋饭早晚各一文,午间两文。”
她边说边将钥匙交到沈明月手中,说完一跳一跳地离开了。
沈明月抚了抚胸口进入房间,里面极其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张陈旧的案几,床板上的苇席泛黄,案几上摆着一只油灯、一个木盆,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莺儿点上油灯,随手在案几上楷一下,指腹上沾了些许灰尘,看来这屋子并不常住人。
她感觉似乎又回到了灾民营里,委屈地说道:“姑娘,什么都没有怎么住呀,还出家人慈悲为怀呢,原来也是看人下菜碟儿。”
沈明月将被子铺到苇席上,拿出斗篷当被子,说道:“住这里总比露宿强,快去打些水来。”
莺儿端起盆出去,不多时只端着凉水回来,嘟囔道:“那些尼姑真是可恶,连点热水都不给,还说是留给上房贵客的,可咱们不也是客人么。”
“先敬罗衣后敬人,难道你还没看穿这世态炎凉吗?”
自打踏进这庙门的那一刻,沈明月已经做好了不受礼待的准备,所以现在也不觉失落,她将荷包打开,数了数里面的铜板,说道:“这点钱也只够咱们住三日,明日需想些法子赚钱。”
忽而她记起什么,打开包袱说道:“我记得咱们还有一副耳坠子来着,可以卖掉救急。”
莺儿放下盆,“那可是夫人留给姑娘的遗物,是个念想……”
“念想不念想的全在心中。”
沈明月说着示意她拿出来,眼下吃饱活命最要紧,“念想”这种精神文明层面的东西,是要建立在物质文明基础之上,吃不饱、活不下去,什么都免谈。
莺儿拿出一个粗布小包,打开却只有一只,她着急地抖落着那块粗布,“我明明记得收在一起了。”
她们的东西并不多,翻找一遍后,依旧没有找到,莺儿有些伤心,“怎么就丢了呢?”
沈明月看着剩下的一只耳坠子,上面的宝石晶莹剔透,大概能卖个几两银子。
她没有一丝犹豫,但见莺儿伤感,还是退一步说道:“我明日先去把它当了,等日后有钱了再赎回来。”
说话间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莺儿点燃油灯,简单打扫房间,可油灯并没有亮多久,就渐渐黯淡下去,原是里面已无灯油。
借着最后的微光,二人梳洗一番后,挤在小床上草草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