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骨仰头环视着黑夜里朝自己飞来的无数水刃,正前方是提剑迎来的林浪遥,好似被封住了全部的退路,但它脸上却没有显出惊慌神色,不紧不慢地抬起双臂挡在身前。待蓝色刃光杀到面前,堪堪形成围绞之势时,厄骨浑身上下蓦然爆发出一阵黑雾——刃光错闪,林浪遥一剑斩进黑雾里斩了个空。
他急忙收住剑势,拧头一看,厄骨化作的黑雾已经冲着地面灵碧弟子聚集的地方横冲直撞飞去,林浪遥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提醒道:“快散开!千万别被它碰到!”
话说得太晚,已经有两三个倒霉的年轻弟子被卷进黑雾之中,登时发出几声惨叫。
厄骨是魔君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不仅因为它忠心,还因为它身份特殊。
与那些生而为妖或者自行修入魔道的魔族不同,厄骨是死后才化魔的,它生前原是一名战死边疆的将领,因着杀性太重,死后尸身埋在大漠中干而未腐,日久天长吸收战场的死气和血腥气,竟苏醒过来成了一具不化骨。烛漠为它取名厄骨,既是因为它铜皮铁骨,无坚不摧,还因为它浑身萦绕着不详的气息,所到之处皆带来灾厄。
被笼罩住的那几名灵碧弟子从黑雾中倒下,双目紧闭唇色乌黑,一副垂死之相。
厄骨偷袭成功,随即掠阵而走,苏寒水冲过去扶起一名弟子,发现对方脉搏薄弱,登时怒了。
“所有弟子先行撤离,”苏寒水说,“立刻御灵去请堂主们过来!”
灵碧弟子背起昏迷的同门纷纷撤走,有人将腰佩化成的水刃往空中一抛,双手结印施法,水刃便化作一道蓝光往宁静的城中飞去。
厄骨不想这么轻易放他们走,黑雾冲到前方要截住去路,李无为旁观许久终于有机会出手了,他手指掐诀,祭起拂尘,无数烁着金光的符箓自宽大袍袖中飞出,如脱弦的箭矢撞进黑夜,以合围之势将弥散的黑雾牢牢锁住。
厄骨化作的黑雾甫一碰上金符立刻如灼伤一般冒出青烟,逼得它不得不收拢魔气凝聚身形,而苏寒水就等他聚形,立刻驭着飞刃杀到。
电光石火间,厄骨一咬牙,直接朝着一处符箓处撞去,仗着身坚难摧,竟是直接撞破了困阵。金符粘在身上疼痛难忍,厄骨咬着牙将其撕掉,一抬头,却发现林浪遥正提着剑在前方等它,浑浊的眼眸里倒映出越来越近的青色剑光,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轰!
大地发出震响,厄骨被一剑斩得从半空直坠地面,竟硬生生把地砸出了一个深陷的坑。
林浪遥和苏寒水同时赶过去想将它揪出来,但厄骨没有愧对它不化骨的身份,挨了那么一剑还能完好无损地从坑里爬出来,略显狼狈地退走几步,对着二人说道:“林浪遥,你要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和你们打架。”
“那你想要做什么?”林浪遥提着剑步步紧逼说,“你不妨把你对我师父做了什么都交代交代。”
兴许是为了示弱,厄骨松了口风道:“我没有对他做什么,是他自己触动了魔种,遭到魔气逆噬。”
林浪遥一愣,“魔种是什么?”
厄骨看了几人一眼,忽然笑道:“你们以为你们先前看见的那些魔气从何而来,主上可是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搜罗来,孕养成种。”
“这一切果然是你们魔族在捣鬼,”苏寒水恨声道。
李无为持着拂尘赶来道:“这些魔气是从何处搜罗来的?你们要用它做什么?”
“不在别的地方,”厄骨指了指脚下这片地,“魔气便从此处而来。至于将其孕养成种,扩散开来,是为了等一个人。”
听见他的话,林浪遥心里猛然跳了一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李无为追问道:“等谁?”
厄骨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林浪遥,脸上挂着莫测的笑容,“是你过来,还是我就在这里说?”
闻言,李无为和苏寒水都顺着视线朝他看去。
林浪遥紧了紧手里的剑。他知道,厄骨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引他过去,可纵然他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也不得不去。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他对于厄骨接下来要讲的内容心里也有了大致猜测——多半还是与温朝玄有关。他的师父,与此地,与魔族,与作乱的魔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温朝玄才会突然转变念头陪他来江东,又突然在夜晚不告而别替苏寒水进入魔气涌动的地底。
高烨鸾曾经问过他,你知不知道你师父到底是什么,如今厄骨又问了一遍,你知道你师父是什么吗。
林浪遥以前从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可如今在诸多现实的逼迫下,他也不得认清一件事情了——他师父的来历,当真非同寻常。
他心里清楚这些,可却不能让别人知道,因为人与魔,终究殊途。
林浪遥与厄骨对望,看清了对方眼底笃定的神色。他确实没别的选择了。
林浪遥向前走出一步,李无为按住他,肃声说:“你不能去。”
林浪遥轻轻摇了摇头,扯回自己的胳膊道:“我和它旧相识,有些话只能我们两个单独说。”“记得把你的剑收起来,”厄骨提醒道。这个人虽然修为不复从前了,但只要他手里拿着剑,总归叫人忌惮几分。
林浪遥随手挥了挥,青云剑没入丹田,他很坦荡地赤着手走到厄骨面前,厄骨打量着他,说:“没想到,你对你师父倒是情深意重。”
林浪遥道:“你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面对随时准备动手的李无为苏寒水二人,厄骨一把掐住林浪遥的脖颈往后退出一段距离,确定那两人不敢轻举妄动后,它才道:“你放心,我也没想这么快带你回去,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可以对你透露一些事情。你不妨猜猜看,我为什么在这里守着,而不在别的地方?”
“魔气在这里发源,我师父也要来这里……这片遗迹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因为这里是魔神之血复苏的地方,”厄骨摸索着他脆弱的咽喉,轻描淡写地揭露了令人惊骇的秘密,“在魔族流传的古老传说里,天地间有一枚魔神陨落后残存的心头之血,这一滴血凝聚着魔神的全部神力,只要得到魔神血,就可以获得神格超脱飞升。自上一代魔神陨身后,魔族在人间寻这一滴血已经寻了上千年,上一次感应到魔血现世就是在江东,只可惜当我们赶到时晚了一步,魔血已经被人窃走。那个窃血之人倒是聪明,用一身修为压制住身体里的魔神血脉,害我们寻得好苦,不过魔神之血岂是那么容易受制于人,枉费他机关算尽,挖空心思,撑到如今恐怕已是强弩之末了吧。”
林浪遥被冷硬的手掌握住脖颈,呼吸在不断收紧,因着姿势的缘故不得不被迫仰起头望向黑色天幕。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一夜不曾断绝的小雨,隐隐的雷光在云后闪动,沉闷作响。
厄骨带着浓重的死气,从身后凑到林浪遥的耳边,对他说:“不信你看。我已经嗅到了魔神的气息——”
林浪遥眼眸里倒映出被雷光照亮的惨白夜空。
……
轰隆。
忽然响了一阵雷。
祁子锋敏感地察觉到屋外传来的骚乱声。他坐在榻边,犹豫一下,站起身放下垂地的帘子,走到外边去打开门查看情况。
门外值守的弟子说城外派回御灵传信,好像是出了什么事情,整个灵碧宗的门人都被唤醒,正集结人手往城外赶去。
祁子锋一听见这个消息脑子里就开始嗡嗡作响,睁大眼望进看不穿的黑色雨幕里,他开始担心自己给林浪遥传递消息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温朝玄不让林浪遥去城外,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的,可祁子锋却没能将林浪遥拦住。
“你们……你们去看看情况吧,这边不用再守着了。”祁子锋对守门的灵碧弟子说,正好趁这时候把他们打发走。
他关上门转回屋,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会儿来回踱步,一会儿停下侧耳细听外边是否还有什么异样的动静,忍不住开始猜测林浪遥他们到底遇见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