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朝玄突然忙碌了起来。他将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了教导祁子锋上面,要像修剪一棵树的错枝乱叶那样改掉他身上的错误练剑习惯,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之事,毕竟他已经不是小孩子的年纪了,修行这么多年,基础早已固定。
温朝玄将从前对待林浪遥那套拿出来用在祁子锋身上,甚至还要更为严厉,祁子锋天天被训得生不如死,每夜回到房里连话都顾不上说两句,直接倒头就睡着了。而在他们得日不暇给的时候,林浪遥则彻头彻尾成了个闲人,除却偶尔需要陪祁子锋切磋练剑,大多时候他都无事可干,大白天躺在床上打盹睡觉,睡醒了打打坐巩固双修提升的修为,打坐完了出去溜达吹吹风,观摩一会儿祁子锋被训得满地乱爬的惨状,找棵阴凉风景好的树,换个地方坐下继续打盹。
当他有一天突然从这种放纵散漫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有两三天没与温朝玄说上话了。
他立刻从床上翻身起来,跑到竹林里去看他们练剑。
温朝玄要求祁子锋定心,全心全意去感悟剑的本身,因此命他在林中双手捧剑,只凭单脚禅定静立,飞叶穿林乱风吹面亦不可动摇道心。
他监督祁子锋修行,闭目在一旁静坐。林子中寂然无声,唯有竹浪阵阵,忽地一片叶脱离了群绿枝头,飘摇地打着旋落下,祁子锋身体僵硬地捧着剑,目光追随着那片翠叶飘到温朝玄面前,男人安定地闭着眼睛,似乎没有丝毫觉察。祁子锋睁大眼睛,屏住呼吸,想喊又不敢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叶即将挨上温朝玄白皙俊逸的脸庞。
睫毛轻颤两下,男人突然睁开眼,手中剑光乍闪,他出剑了——
剑风斩破竹叶,金石撞击之声铮然响起,林浪遥携着风和碎叶从天而降,承天、青云二剑碰撞在一起时,师徒两隔着剑短暂对视一眼,四目相接的时刻,一个是淡漠清明眸,一个是含笑多情眼。林浪遥偷袭不成,落地,撤剑,转身拔腿就跑。
温朝玄看也不看,一抬手,飞出剑鞘,重重砸在奔逃的林浪遥背上。
啪叽。
有人被砸得平地一摔,狼狈五体投地。
祁子锋嘴角抽动,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几乎内伤。
林浪遥摸着背爬起身,有气无力说:“师父……你下手也太狠了……”
温朝玄走过去,回收剑鞘,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捡掉身上的草屑。
林浪遥得了便宜立刻卖乖,马上朝温朝玄身上讨好地靠过去,被男人伸出一指,无情地抵住脑袋顶开。
温朝玄微微偏头朝祁子锋看了一眼,祁子锋一个激灵,赶忙收回看热闹的视线,假装专心致志地盯着剑。
温朝玄走回原来的位置坐下,以眼神示意祁子锋不要走神,林浪遥也跟着走过去坐下。他最近总有一股想要时时刻刻与师父待在一起的念头,这很奇怪,就好像他仿佛又回到了儿时那段对温朝玄充满了探究兴趣的时光,无论师父做什么都是有意思的,他像个小尾巴围着师父打转,从左跟到右,从右跟到左。
但温朝玄显然没有与他一样的想法,甚至嫌他有些太过烦人了。
温朝玄面无表情地从他手中扯回自己的衣袖,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在旁人面前做出逾越的事情。
“如果闲着,回去将书再抄两遍。”
林浪遥眼睛盯着那淡色的薄唇,全然没有把话听进耳朵里。
他双手撑着腿,突然直起身子朝师父贴近,温朝玄一晃神,差点被他非礼一般亲着。他提溜林浪遥的衣领往后扯,一转头,果不其然看见祁子锋又走了神了,正满眼的狐疑和惊诧。
“……”
一个两个都这么难以管教。
温朝玄太阳穴跳了跳,忍无可忍说:“不必再站了,从山顶到山下,来回折返五趟,日落前完成。”
祁子锋站麻的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哀叫。
林浪遥连累祁子锋被罚之后,也灰溜溜被赶走。或许是春日到来的缘故,总叫人心思轻浮,躁动难安,他手里掂着剑,百无聊赖地斩着杂草,又把剑扛在肩头,心说不能再这么闲下去了,得找点事儿折腾一下。
然而没等他想出折腾什么事,很快就有事情找上门来。
钦天峰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林浪遥感觉到山界禁制波动的动静,从朝天阁里提着剑出来时,温朝玄已经在楼阁前的平地上迎接乘着巨大灵雕降落的白发老者。
林浪遥脚步一怔,猛然想起了某些被自己抛之脑后的事情。
他先前叫祁子锋替他给太玄门去信,有关魔纹的问题想要请教太玄门的李掌门,但后来发生的波折太多,他一时给忘了,也没过问祁子锋把信递出去没,怎能想到,李无为会自己寻上门来。
他一想到自己原本打算问的事情,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狂奔过去。
温朝玄已经在与李无为寒暄了。
“李掌门久违了,九原一行幸得相助……”
“剑尊言重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李无为捋着胡子笑了笑。
温朝玄说:“李掌门这次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贸然造访,希望没有叨扰,我这次来有一事要……”李无为正想把来意说明,突然看见温朝玄身后,一名提着剑的年轻人正把剑架在脖子上,朝他做着如果说出实话就会有怎么样下场的威胁示意。
李掌门:“……”
温朝玄:“?”
温朝玄回过头,林浪遥立刻收起剑,作出一派滴水不漏的稳重样子,板着脸朝李无为点点头,“李掌门,别来无恙。”
……
炉火煮茶,静室里响着热水沸滚的咕噜声。
温朝玄翻出了林浪遥藏的茶叶拿来待客,他漫不经心地以竹镊翻倒茶杯,略一沉吟,抬起眼,朝着对面的李无为说:“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这件事?”
李无为微微一笑,“地脉异动魔气四溢,必然有魔族参与其中,此事可大可小。”
温朝玄不置可否,拎起煮开的壶水,注入茶碗,反问道:“修真界难道没人了吗?”
“修真界人才济济,英杰辈出,但人手总是越多越好,此事波及范围甚广,就连我太玄门也已经派出不少门人弟子。”
林浪遥在旁边听着,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李无为是个阅历深厚的人精,活了那么久,自然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他临时改了口,提起另外一桩事来转移温朝玄的注意力。
按照李无为的说法,在他们逗留九原的那段时间,人间各地出现了无端横生的魔气,魔气对人并无直接伤害,却能吸引来很多吸食魔气为生的魑魅魍魉,而且魔气对灵气有着极强的侵蚀力,修真界绝对不能坐视不管。为了解决这些魔气,许多仙门大派都遣出了弟子,却始终得不到彻底解决,只能依靠人力持续压制,很是焦头烂额。
温朝玄问,“据你们所知,目前都有哪些地方出现了魔气。”
“很多,”李无为说,“西起昆仑,东达沧海,北至九原,南到五岭,只会越来越多。我启程来之前才得到书信,知晓江东也有魔气乍现……”
温朝玄沏茶的手一顿,为某个地名字眼而出神片刻。
桌边一老一少都看着他,神经随着他的反应而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