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居外,晨光熹微。
谢长宴手持木剑,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他已经保持‘落霞式’起手姿势近一个时辰,双臂酸胀得像灌了铅。不远处,白暮雪倚在廊柱边,银发高束,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正慢条斯理地剥着一颗水灵灵的葡萄。
“手抬高三寸。”少年师尊头也不抬地指出,“腕部下沉。”
谢长宴咬牙调整姿势。自从伤愈后,白暮雪不知哪根筋搭错,突然提出要‘指点’他剑法。说是指点,实则是变相折磨——从晨光初露到日上三竿,各种基础姿势轮番操练,稍有差池就是加倍罚时。
“你这招‘落霞式’,”白暮雪将葡萄丢入口中,声音含糊却依然清晰,“落的是烂泥吧?”
场边几个打扫的小童捂嘴偷笑。谢长宴耳根发热,却不恼——少年师尊这副毒舌模样,与二十年后如出一辙,反而让他倍感亲切。
“少主教训得是。”他故意顺着话头,“不如亲自示范?”
白暮雪眯起眼,银白睫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片刻静默后,他轻哼一声,随手将葡萄梗丢进盘中,抄起靠在廊边的银白长剑。
“看好了。”
话音未落,少年身形已如流云般掠至场中。剑出如虹,光华流转,一招普通的"落霞式"在他手中竟有千钧之势。银白衣袂翻飞间,剑尖轻点地面,霎时激起一圈细密霜花,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
谢长宴看呆了。这哪是剑法,分明是舞蹈!少年师尊的身姿轻盈如鹤,每个动作都精准得令人窒息,却又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
“该你了。”白暮雪收剑而立,银发因剧烈运动微微散乱,在颈边蜷曲成迷人的弧度。
谢长宴咽了口唾沫,模仿着刚才的动作挥剑。然而甫一起势就乱了章法,第三步时更是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栽去——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一股柔和剑气托住他的腰腹,稳稳将他扶正。谢长宴回头,正对上白暮雪嫌弃的眼神:
“...怕你砸坏地砖。”
谢长宴嘴角抽了抽。这借口,二十年后都没换!
“多谢少主。”他故意夸张行礼,“不知地砖价值几何?弟子赔得起。”
白暮雪眼角一跳,手中长剑‘铮’地出鞘三寸:“再加练一个时辰。”
“......”
日头渐高,谢长宴终于结束酷刑,瘫坐在回廊下喘气。白暮雪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半盘没吃完的葡萄。他偷偷捏了一颗丢进嘴里,甜中带酸的汁水在口腔爆开,爽得他眯起眼。
“谢三!”管事老远喊道,“少主的剑匣该擦了!”
谢长宴拍拍屁股起身。这差事是他主动讨来的——自从发现白暮雪对剑器的爱护近乎痴迷后,他就想方设法揽下了所有与剑有关的活计。
寒霜居内静悄悄的。白暮雪去主峰议事,通常午后才回。谢长宴轻车熟路地走进内室,那里有个专门放置剑器的紫檀木架,上面静静躺着晨练时用的银白长剑。
他取下剑匣,小心地用软布擦拭。这剑匣通体雪白,材质似玉非玉,触手冰凉。匣面雕刻着繁复的雪花纹路,每一笔都精致绝伦。谢长宴擦着擦着,突然发现侧面有个几乎不可见的缝隙——是个暗格!
好奇心驱使他轻轻按压纹路某处。‘咔嗒’一声,暗格弹开,里面竟是...几颗蜜饯?
谢长宴瞪大眼睛。晶莹剔透的桂花糖,裹着细白糖粉,正是青云剑宗山脚下最有名的那家铺子的招牌产品。少年师尊...偷藏零食?
脑海中浮现白暮雪板着脸训人的模样,再看看这些甜得发腻的小点心,谢长宴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
冰冷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他差点摔了剑匣。回头一看,白暮雪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银发因急速赶路微微散乱,脸上还带着议事后的疲惫。
“少、少主...”谢长宴手忙脚乱地把暗格推回去,“弟子只是...”
白暮雪大步走来,一把夺过剑匣,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谁准你乱动的?”
“弟子知错。”谢长宴低头认罪,却忍不住偷瞄那个暗格,“就是没想到...少主也喜欢甜食...”
“闭嘴!”白暮雪手按剑柄,“今日之事若传出去...”
“弟子什么都没看见!”谢长宴赶紧表态,又小声补充,“...不过那家桂花糖确实好吃。”
白暮雪瞪着他,眼中的杀气渐渐被无奈取代。最终,少年师尊叹了口气,从暗格里摸出一颗糖,粗暴地塞进谢长宴嘴里:
“...贿赂。”
甜味在舌尖化开,谢长宴笑得眉眼弯弯。原来用美食讨好师尊的技能,二十年前就管用啊!
......
自那日后,两人的关系微妙地缓和了许多。白暮雪依旧毒舌,但罚练的时间明显缩短;谢长宴依旧插科打诨,却会在师尊议事前备好清心茶,还‘不小心’多买几包桂花糖‘忘’在剑匣旁。
这日傍晚,谢长宴照例去寒霜居送茶,却见白暮雪独自坐在庭院石桌旁,面前摊开一本古籍,眉头紧锁。
“少主,您的茶。”
白暮雪头也不抬:“放着。”
谢长宴放下茶盏,好奇地瞥了眼书页——是某种古老阵法图,旁边标注着‘血脉封印’四个小字。
“看什么?”白暮雪突然合上书。
“弟子只是...”谢长宴急中生智,“想请教剑法!”
白暮雪挑眉,显然不信,却也没拆穿:“哪一招?”
“就是...上次那个回身式。”谢长宴胡乱比划着,“弟子总掌握不好力度。”
出乎意料,白暮雪竟真的放下书,起身示范。夕阳为他的银发镀上金边,剑锋流转间,整个人如一幅动态水墨画,美得惊心动魄。
谢长宴看得入迷,一时忘了模仿。直到剑鞘不轻不重地敲在头顶,才猛然回神。
“专心。”
“少主太好看了嘛...”谢长宴脱口而出。
白暮雪动作一滞,剑尖差点划破衣袖。他背过身去整理剑穗,但谢长宴还是捕捉到了那泛红的耳尖。
“油嘴滑舌。”少年师尊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分,“再加练十遍。”
这惩罚明显比往日轻多了。谢长宴偷笑,乖乖拿起木剑开练。几招过后,他突然想起什么:
“少主,听说您常去指点谢执事家的小公子?”
白暮雪正在斟茶的手微微一顿:“...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