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旦想起父亲临终前紧握她的手,声音虚弱却坚定的说:“为将者,当以死守国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今日退让,他日必如丧家之犬,国破家亡,悔之晚矣。”
她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她深吸口气,目光一定,颤抖的手指最终握成拳。
“多谢,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少年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少年用瘦弱的手臂艰难撑着身子支起来,跪在地上,如捣蒜般对她磕头。
将离只淡淡瞥了他一眼。
是个善良的,可惜,在这弱肉强食的军营之中,善良代表的就是怯懦与卑微,只会招致更多的欺凌。
她对旁边的人吩咐,“找军医,带他去疗伤。”,两手背在身后,往主帐方向走。
走了几步,她和副将低声说,“调查一下他家在哪,把他送回去吧。那些渎职的官员也要揪出来。”
少年看着那纤细却坚毅如松的身影,忽而有些失神。
“时间恐怕不多了。”将离垂眸,表情是忧虑的凝重,接着慢慢转为无奈和释然。
将阳替她上了药,用白纱布仔细包扎,纱布绕过她的肩膀,穿过用银冠固定的高马尾尾部,绕到她纤细的脖颈。
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一寸肌肤,那呼吸的浅浅起伏让纱布微微颤动,也将将阳的耳尖染上了一层红。
绑好了结,将离将衣裳拉起,整理了一番,转过身来,轻声问,“你后悔吗?”
将阳微微怔住,貌似不知她话中所指,神情略有迷茫。
“你后不后悔做我的人?”
将离淡淡重复一遍,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但同时又夹杂着莫可名状的害怕,个中滋味杂陈,难以言表。
她不想听到不想要的答案,但又无端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这个答案正是三年来她苦心经营的结果呀!
她精心培养将阳,只为将他培养成一把锋利的剑,替自己坚守着旁人看来可笑的初心。
可是,越是临近最后关头,她居然越是想,这样对于他会不会太不公平了呢?
将阳抬眸看着她,她清冷的琉璃瞳幽暗而深邃,就像此刻悬在外面那清凌凌的秋月。
“我不后悔!”将阳单膝跪地,语气坚定,
“将军,将阳此生无悔。无论前路如何艰险,将阳愿随将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将离并未对他的誓言进行赞扬或是回应,她将他扶起,坐在椅子之上,目光渐渐悠长,
“将阳,你知道为何我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将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在等她继续说。
*
是夜,军营里一片寂静,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
将离坐在帐篷内的案几前,手中握着一支朱笔,正在摊开在桌上的边防地图上圈出几处关键位置。
她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忽然,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像是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近。
大梁军营颓靡,就连值守的士兵也不见踪影。
可她的帐篷从来无人敢轻易靠近,此番动作诡异,莫非是敌军夜袭?
仍旧是低微的脚步声。
将离不禁嗤笑一声,果然是鼠辈之国,人皆猥琐如盗米之鼠。
她耳尖一动,感知到那人的行踪,冷剑‘唰’地架在那人脖上。
“将军…”
“是你!”
少年的怯弱声和冷厉而惊疑的女子声同时响起。
将离将剑放下,满含杀意的神色开始变缓,“你在此作甚?”
少年后退一步,扑通跪下,“将军,能不能不要送我回去?我就快十五了,是自己想参军的。”
将离眼中划过一道意外之色,但很快恢复平静。
她轻笑一声,走近一步,将少年的脸抬起,那是一张稚嫩而端正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怯生生地回答,“我没有大名,我排行老二,我大哥都叫我李二。”
将离神色稍缓,语气却依旧严肃,“李二,你可知道,参军不是儿戏,战场上刀剑无眼,稍有不慎便是生死之别。”
少年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将军,我不怕死!我爹娘都是被敌军杀死,我要替他们报仇,我要为国效力。还有,我哥他肯定不是逃兵,他肯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才离开军营的。”
将离沉默片刻,最终却露出苦涩而无奈的笑,“你有一份心是好的,可惜,大梁已无力回天,已是大厦将倾。”
“那将军您不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既然我有这份心,何不和将军拼尽最后一丝力量。”
将离仰望着边关清冷的月,这里的月始终透着一股孤寂,让人同它一般孤寂难捱。
她握紧剑鞘,换上一副感慨而欣慰的神情,
“好,既然你有此心,我便给你一个机会。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我,我会培养你作为我的亲卫。”
手臂一挥,“唰”地再次拔出剑,剑身震出微微嗡鸣,剑尖直指着少年的鼻尖,语气冷若天上寒星,“但记住,军中无戏言,若有半分懈怠,我定不轻饶!”
少年毫不畏惧,抬眸定定地看着她,映出她夜里散下青丝,难得温柔的女子模样,郑重道,“绝无戏言!”
将离满意地勾起嘴角,一手攫着他肩膀,将他扶起,“男子汉跪天跪地跪父母,军中不兴跪礼,你今日已经跪了两次了,今后我不想再看到你随意下跪。”
她望着天上的月,忽然说,“另外你的名字不好听,以后叫将阳吧,和我一个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