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懿遥遥望见了崔融。
他穿着月白色的圆领长衫,手执书卷,正大步走上台阶,袍袖飞扬,遥遥望去,宛若清鹤行云。
沈行懿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想象到他此刻平静笃定的眼神。
遥遥望去,他仿若只是普通学子中的一个。
沈行懿脑海中忽然有个闪念,这一世,也许崔融真的是一个普通学子。
毕竟重生以来,每个人的命运轨迹,都悄然发生变化。
她不再是掖庭宫女。
哥哥也不再是上辈子的战神。
那崔融……会不会也不再是上辈子权倾朝野的首辅呢?
也许会吧。
她并不在意,在她心中,他仍然与众不同。
不是因上一世的身份权势。
而是因了她知晓他所经之路……
沈行懿闭眸,默然祈祷。
崔融,愿你可走出往日阴霾,不管在何处,都可寻到自己的春星万里。
长安春闱,向来由吏部侍郎担任主考官,考功司派人协助监察,查看考生的文解,家状等,家状上写的是考生的体貌特征,一一对过后,方能入内。
考试的时辰一直延续到晚上,因此,考生们提着饭具汤羹,热饭用的器皿,蜡烛……
烛火闪烁,考生在烛影中作诗。
莲花铜漏流水滴答,崔融从考卷中抬头,月光洒在垂挂廊下的葱郁紫藤之上。
像她常穿的紫色襦裙……
考箱中有她亲手绣的绣旗。
崔融摩挲过自己的名字,仿佛触摸到了她绣字时指尖的余温。
崔融低眸,蘸墨,收回心思,认真书写。
做好诗后交了卷,考生们踩着月光,三三两两走出尚书省。
崔融和梁恩在阶下相遇,崔融笑问梁恩考得如何。
梁恩眉眼飞扬,笑道:“我做好诗之后,诗兴难抑,还在贡院的墙壁上又送了他们一首。”
身旁有人听到,不由担忧:“这是官墙,梁兄随意提诗,不会被追究吧……”
梁恩挑眉,满是少年意气:“等我拜相入阁那一日,尚书省说不定还会把那墙护起来,成为一段佳话呢。”
尚书省中,天子脚下,但他锋芒毕露,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
尚书省旁就是长安远负盛名的碑墙,一整墙的佛家碑文,每字一格,清晰刻在光洁青石上。
有许多字已斑驳褪色,毕竟关于碑墙的传说有很多,据传有人摸了元字后,连中三元。
从此来此地的人都会请碑墙,有人求功名,有人求财运,有人求安宁……
最被人追捧的,便是被摸到模糊的“福”“官”“寿”。
有学子跳着去摸官字,笑道:“我们既在此考试,不妨也来请一个吧。”
崔融仰头,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满墙碑文。
权,贵,官,运。
他不轻视俗世的愿望。
求俗世之愿,做俗世之人,亦是令人艳羡之事。
只是他自己,求学做官也只是为了查清当年真相。
此外,心无所系,心无所求。
一道爽朗的笑声响起:“我看崔兄请了行字。”
崔融惊醒,他的指尖,赫然停在行字之上。
崔融蓦然从石壁上收回手。
他并非心无所求。
那些忽明忽暗的心思,瞬间滚烫清晰,昭然若揭。
梁恩看向崔融,眸光闪过诧异:“此字何解?”
夜色中,崔融拂落衣袖上的落花,缓缓道:“世人常道知易行难,我所求,便是言行一致。”
众人恍然。
走下台阶的张九德闻言,不由多看了崔融两眼。
崔家这儿郎,所思所想,果然与众不同。
张九德沉思。
若将崔融收为己用,自己定然如虎添翼,入阁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