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瞻咬牙，命人将血淋淋的几只猫扔到路畔的草丛中。

这些猫出身名贵，是前皇后养的御猫所生后代，但如今宫中易主，掖庭众人自然避之不及，过了三日，仍然无人过问，更没有人来收拾。

说来也是，此处是掖庭，人的生死都是常事，更何况是畜生。

可若是她在，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她会自己砍伐竹子给猫咪做篾席，还会用破旧的衣衫，给猫咪做布球。

她还说这些小东西命贵福薄，坎坷一生，唯愿它们来生托生于民间，安稳一世……

可她连猫都怜悯，为何不怜悯此刻快要发疯的自己？

夜色笼罩北苑，李瞻躺在床上，缓缓闭眸，深深嗅了嗅手中香包，却仍嫌不过瘾。

他用牙缓缓咬住香包，香料绽开，清甜的气息渐渐浓郁，齿间绸缎宛若她颈间的皮肉。

李瞻喉头微动，终于沉沉睡去。

*

又过了几日，有小太监来李瞻宫中，笑道：“殿下，这是姜贵妃给您的药，您年轻，务必好好养伤，莫要留下后疾。”

李瞻得伤早已好得差不多，他恭敬道：“前些时日，我卧床养伤，没能去向贵妃谢恩，如今已养好伤，不知何时方便？”

上一世，他是因皇帝猜忌，被捕入冷宫的。

百般示好，才入了贵妃的眼。

但这一世不一样了，他颇得圣意，害死李瞻母亲的太医又是皇后派过去的，姜贵妃自然要拉拢。

李瞻沉思半晌，他还记得，上一世他之所以被姜贵妃喜爱，和梦中的她也有些关联。

那时她经常早早晨起，为贵妃采集花露制一种特定的香乳。

他记得是用新鲜的蔷薇，茉莉等花瓣，蒸软之后挤出花汁，再和桃胶一起搅拌，不仅香气清雅，还可滋润皮肤。

这香乳极被贵妃喜爱，因此她也被贵妃看重了几分。

他将此事吩咐给了侍女，谁知过了三日，仍然没有看到丝毫的进展。

几个侍女和太监都打定主意罢工，只捶着腰道：“在掖庭做这劳什子，要烧热水，要劈柴，还要砍桃树做桃胶，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至少再来五个人，才能忙得过来呢！”

“蔷薇上都是刺，刮得我手指都流血了……这活儿不是折腾人吗……”

李瞻脚步顿住。

梦中的北苑，春日天色澄澈明净，晨露未消，她已起床去为姜贵妃采摘蔷薇，装蔷薇的篮子满了，她纤细的手却红肿不堪，连碗都端不起……

他知晓后帮她挑刺，泪和吻纷纷落在她掌心……

李瞻缓缓闭上双眸，心头沉重。

上一世，她吃了很多苦，可他却尽数忽略。

最让他难过心酸的，是她吃了如此多的苦，结局却那般凄冷。

李瞻并没有带礼物，但姜贵妃并无刁难之意，姜贵妃知晓他善骑射，精通马球，特意叫来自己的儿子，四皇子李潜。

“你要好好和阿瞻学骑射，如此才能保家卫国，上阵杀敌，知道吗？”

李潜不屑道：“上阵杀敌自然有将军，何须本王？”

李潜年仅十二，小小年纪已长了双桃花眼，他生得极为骄纵，事事和太子作对，已经到了明面上。

毕竟，他是宠妃所生，父疼母宠，而太子李泠，不过是宫人所出，寄养在杨皇后膝下罢了。

李瞻顺势笑道：“小叔所言不错，我一身骑射本事，并无旁的用处，能为小叔上阵杀敌，保卫万里江山，此生足矣。”

李潜按照辈分是小叔不假，但年龄上，李瞻比他还大两岁，如此不假思索的顺势说出，大大取悦了李潜母子。

李潜毫不客气的应下了小叔的称呼，对李瞻也有了几分满意，吩咐道：“听说你骑术精湛，就先从骑马教起吧！”

此后，李瞻以教李潜骑射的名义，常常出入姜贵妃宫中。

李瞻渐渐习惯了侍奉李潜的日子，上一世，他通过忍辱负重，得到了他们母子的信任，趁着母子二人入宫谋逆，顺势黄雀在后，将父亲推上皇位……

因此，这一世，他也一定要取得姜贵妃母子的信任。

但李瞻没曾想，他会在姜贵妃宫中遇到姜娆。

那是一个下雨天，但李潜想要雨中纵马，他也只能奉陪。

他在贵妃殿外等待，看到李潜沿着台阶走下来，忙大步迎上前。

雨丝如注，走下台阶，水珠飞溅，李瞻俯身，替李潜挽起袍角。

他心中藏着执掌天下的企图，这等琐事虽有几分屈辱，但他并不曾放在心上。

但他无意间抬头，却看到了静立在廊下的姜娆。

上一世，她是他的爱妃，这一世，她稚气未脱，却已长出昳丽的模样，乌黑明亮的一双杏眼，透着未染尘埃的清澈，挽着藕荷色织金披帛，居高临下看向他。

李瞻抬眸和她对视，但短短一瞬，姜娆已移开眼眸，眸底掠过几分轻视。

李瞻眸光微凝。

上一世，在他最卑微时，他和姜娆未曾谋面。

他和姜娆碰面时，他已是皇帝，那时，姜娆却身在冷宫……姜娆成为贵妃后，抱着他的脖颈撒娇，倾诉爱意，她常说唯一悔恨的，是未曾在他受苦时遇到他，如此便可陪他度过……

可如今……二人遇到了，姜娆却连正眼都不愿给他。

李瞻摇头冷笑。

骑马到一半，李潜靴子湿了，李瞻跟随太监前去殿中取靴。

还未走到房门口，便听到紧闭的门扉内传来姜娆的声音：“我来宫中看姑母，竟撞见了一只猫，最厌这畜生，怎么还不全打杀了！”

李瞻全身一僵。

记得上一世，父亲登基后，姜贵妃连带姜家都跌落尘埃，姜娆也受了池鱼之灾，入了掖庭。

有一日，已经称帝的李瞻忽然很想去冷宫，却看到了那时的姜娆，她穿着破旧的灰色罗裙，宛若明珠蒙尘，唯有鬓间，一朵芍药楚楚生娇。

那时的她自顾不暇，却在掖庭养了许多猫，她喂猫的背影，让他一瞬间，想到那个人。

后来，他把她带入后宫，封妃造册，万千恩宠。

李瞻站在阶上，只觉全身发冷。

姜娆又轻笑着道：“父亲母亲都说，陛下极有可能会换太子，姑母在这个节骨眼上留下李瞻，会不会坏了大事？”

“那倒不会，陛下也很喜欢这孩子。”贵妃故意笑道：“我看你对他，倒是很上心呢？你们年纪相仿，那孩子甚是恭顺，长得也是极为英俊的……”

姜娆顿了顿，似乎在压抑怒火，她淡淡道：“姑母说笑了，我的婚事事关姜家前程，自有姑母做主，他朝不保夕，侄女和这等人有牵连，岂非愧对父亲和姑母栽培？！”

李瞻眉心轻动，唇角浮现一抹冷笑。

他这一世，倒是提前和姜娆遇到了，但遇到又如何？

他深陷泥潭，她非但不愿拉他一把，甚至明哲保身，不愿靠近。

唯恐他挣扎时的泥点，飞溅到她金尊玉贵的衣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