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房里,初夏的晨光正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铺开细密的光斑。
闻礼之将染血的纱布浸在木盆里,清水立刻晕开淡红的痕迹。他动作很轻,但每次拧干纱布时,后背的鞭伤仍被牵扯得隐隐作痛,只得稍稍停顿,等那阵锐痛过去再继续。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阮阮抱着药包探进头来。她原本圆圆的小脸瘦出了下巴尖儿,眼睛红肿着,像是夜里又偷偷哭过,连鼻尖都泛着红。
“文砚哥……”她声音很细,怯生生的。
闻礼之回头,晨光在他轮廓上镀了层柔和的边:“阮阮怎么来了?”
阮阮快步走进来,伸手去接他手里的湿纱布:“我帮你晾。”
“不必,”闻礼之微微侧身,“我来就好。”
“让我帮帮你……”阮阮执拗地踮起脚,指尖已经碰到了纱布边缘,“文砚哥不让,可是在怪我?”
见她坚持,闻礼之终于松开手,语气软下来:“……傻姑娘,我怎会怪你?”
“嗯……”阮阮低着头,把拧干的纱布抖开,声音闷闷的,“雅兰姐说世子前几日亲自进宫赔罪去了……”
闻礼之将木盆移到墙角的动作一顿:“陛下没有怪罪?”
“他们说,世子在御前说了好多好话。”阮阮将纱布展平。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纱布边缘,“最后只罚了我半年月钱……”
“这是好事。”闻礼之温声道。
阮阮抬起头看向闻礼之,眼眶已然红了:“文砚哥……”她声音哽咽,“幸好、幸好我没有被赶出府……若我被赶出去,我爹就要把我卖了……”
闻礼之沉默着递给她一块干净帕子。
“我不怪他的,”阮阮急忙用帕子按眼睛,“弟弟的病拖不得……爹在码头扛货,肩膀都磨出血了……”她越说声音越小,“都怪我不小心……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害了你,还让弟弟没钱治病……”
风吹动晾晒的纱布,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影子。闻礼之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既然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想了。”
阮阮仰起小脸,睫毛上一滴泪珠欲落不落:“可你替我挨了鞭子……”
“早就不疼了。”闻礼之指了指药包,“这不是有你的药?”
阮阮终于破涕为笑。“过几日天气热起来了,伤都不容易好……”她指着药包里一个白瓷瓶,“那是薄荷膏,掺了冰片的,涂上会凉快些,伤口也不易发痒。”
闻礼之笑着应道:“好,我晚上涂。”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问道:“你弟弟什么病?”
“肺痨……”阮阮吸了吸鼻子,“大夫说要吃人参养荣丸,可一副药就要二两银子。药一直断断续续地吃着,总也不见好。”
闻礼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阮阮绞着衣角小声问:“文砚哥,你说世子被侯爷责骂,又亲自入宫,会不会生气啊?”
闻礼之轻笑一声,从藤箱里取出新的纱布:“他要是真生气——”手中纱布往院墙外方向一扬,“此刻你就该在牙行里数铜板了。”
“可、可牙行给现银……”阮阮下意识反驳,突然反应过来,涨红脸跺脚,“文砚哥!”
“好了,”闻礼之理了理药包,指尖轻点那个白瓷瓶,“总得让贵人消消气。”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认真。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
时琛斜倚在门框边,不知已听了多久。晨光从他背后漏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正好横亘在闻礼之与阮阮之间。
他目光在屋里一扫,看向阮阮的眉头一挑。阮阮脸色一白,立即福身行礼:“世子。”声音有些发紧。她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下人房中顿时只剩下时琛和闻礼之。
时琛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闻礼之,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显然在等他解释。
闻礼之沉默着行礼:“她来送药。”
时琛踱进屋内,靴底碾过地上的光斑:“我怎么不知道,侯府的下人感情这么好?”
闻礼之垂首:“是奴才没注意分寸。”他顿了顿,“阮阮年纪小,不懂规矩,世子莫要责怪她。”
“小?”时琛突然笑了,“不小了。这个年纪,在别家都能当通房了。”
闻礼之脸色微变。
时琛忽然想起书房里父亲的试探,那句“若是喜欢,直接收了便是”,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他从未想过“喜欢”这种字眼能和下人扯上关系——在他认知里,下人不过是会说话的物件。可此刻,这个词突然有了具体的形状:阮阮通红的眼眶,闻礼之替她挡鞭子的背,还有他进门前在门口听见的那声“文砚哥”。
“那丫头……”他声音有些干涩,“她喜欢你?”
闻礼之肩背绷紧:“阮阮天性活泼,不懂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