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苏愉忐忑地开口:“你好,请问是胡医生吗?”
那边应了一声:“我是。”
“有什么事吗?”
苏愉深吸一口气:“您还记得贺玺吗?”
她顿了顿:“我是他的家属。”
年轻女人的声音,隔着电话听起来很温柔,语气礼貌,小心翼翼,和他形容的很像。
胡医生沉默了两秒,反问道:“你是贺玺的妻子?”
苏愉“嗯”了一声。
“我知道。”胡医生说:“我一直在等你来电话。”
苏愉怔住。
近几天他联系了贺玺,让他来复诊,上次他来他这里时状态很差,他认为他需要继续进行心理治疗。
但贺玺说他现在在外面,于是他只能对他进行了两次线上治疗。
贺玺的情况比之前好很多,甚至比两年前刚结婚那时候还要好,通过他对这段时间发生事情的描述,胡医生猜测,他嘴里所说的那个人,迟早会联系他。
果然,电话打来了。
苏愉迟疑地问:“您认识我?”
胡医生说:“不认识。”
“贺玺和我提过你。”
苏愉手不由自主捏紧了手机。
“他第一次来我这里进行治疗,就是因为你。”
胡医生顿了顿,他平静的声音像从空旷的幽谷传来,平缓却震动人心:“他说他想学会怎么去爱你。”
学会爱她?
从不知情的苏愉心狠狠一跳。
如果说贺玺是活在深渊里的人,那苏愉就是连接深渊和平地的那座桥梁。
唯一的一座桥梁。
胡医生到现在还记得他第一次来咨询时说的话,他说他想抓住这仅有的一点机会。
“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他以前的事?”胡医生慎重地询问她。
苏愉声音闷闷的,也在这对话中被拉下了深渊:“我不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呢,她以前从来没想过要了解他,她没心没肺,从来不关心他,所以怎么可能知道。
苏愉问:“什么事?”
他的过去三十余年,发生过什么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胡医生继续说:“和我接诊过的很多心理患者一样,他们性格的底色来自童年各种不幸的遭遇,或孤僻或叛逆,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在这类人群中,贺玺的症状并不严重。”
他是个很强大的人。
在经历了摸爬打滚的童年,无数次从殴打中捡回性命,成为孤儿后也顽强的生长,这些没有让他后来陷入糟糕的境地,或者说反而让他冷静,沉默寡言,踩着自己的鲜血一步步走往光明。
普通人的人生从来没有奇迹,只能靠自己的双手。
贺玺这样的人,主动寻求心理援助,没有其它原因——只是因为他想和一个人结婚。
他性格不好,不值得人喜欢,也不觉得会有人愿意喜欢他,他不想这样的自己让苏愉感到害怕,于是想改变自己。
胡医生说,贺玺的原话是,他希望待在苏愉身边,起码,留她久一点。
“我给他制定的治疗方案,疗效显微,后来我发现……他的状态,和你息息相关。”
苏愉是他来治疗的因,也是让他治愈的果。
苏愉听到这里眼睛已经红了。
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喉咙哽咽。
一些她从来没听过的话,她从来不知道的事,像一道轰雷猝不及防砸进了她的心里,她低着头,胸口开始疼了。
过往的细节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啃咬了上来。
刚结婚的时候,她有点怕他,当时她还和金金吐槽,说他长得凶,也不爱说话,像一块冷冰冰的金属,又冷又硬。
苏愉这样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贺玺明显能看出她的惧怕和抗拒。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自然平淡地在日常相处中保持距离,给她空间,建立她的信任感和安全感。
他看似冷淡,却实际处处照顾了她的心情。
而她这个坏蛋,对他说“离婚”。
他在努力地治病,她却一意孤行地,愚蠢地,要把他往深渊里推。
苏愉啊苏愉,你怎么可以这么过分啊。
你太坏了。
苏愉擦了擦眼泪,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那我能做什么吗?”
她想做点什么,她想帮上他,作为他的妻子,她从来没有帮上过他任何忙。
胡医生已经察觉到苏愉现在的情绪,她虽然在克制,但哽咽的语气已经从听筒那边传了过来。
虽然考虑到人不应该一时间接收太多的信息,可身为贺玺的医生,他更希望看到他好。
“你要做的很简单。”
胡医生顿了顿,说了两个字——
“了解。”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治疗也是,作为心理医生只能倾听别人的人生,给出建议,但他无法干预他们的人生。
要治疗就要先了解,了解和支持。
苏愉认真地听着,她在听筒这边点头。
她知道了。
苏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只能对着电话那边,很感激地说:“谢谢您。”
但如果说了解,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童年吗?
贺玺的童年好像离她很远,但又似乎很近,电话已经挂掉,苏愉还保持着拿电话的手势,记忆在对话中抽丝剥茧的闪现,突然她想到什么,起身就冲了出去。